打我能记事起,绸娘一直是母亲嘴里的疯子。胆大的孩子会追着她跑,在后面嚷嚷着:绸娘,丑娘,疯疯癫癫,上山赶猪,下山追羊.....绸娘,任由孩子围着圈儿堵着她。笑嘻嘻的,顶着一头长而散乱打结的白发,一身乱七八糟拼凑的衣服。冬天的时候,也只是汲着双断尾拖鞋。我们并不赶上前,一是害怕,母亲有交代,到时候绸娘发疯了,会把我们抓回去捆在家里的。二是不敢,太奶奶有交代,绸娘很不容易,不要欺负她。前面这句话,孩子基本听不进去。但是太奶奶的后半句话是,徐家的孩子谁要敢上去瞎起哄,回来就要去跪大堂。大堂里满满的牌位以及各种老人的遗像,哪怕大白天看都觉得瘆得慌。所以只是在远远处默默的看着热闹,等着绸娘发疯,把那些孩子捆回去。但是记忆里,没有见过她发疯过。倒是堂屋的邻居,发酒疯,满屋子的乱砸东西,把我们给吓哭了。
上了学堂,会描大字。有天在弄堂里,搬个板凳,托个长条椅,描着大字补作业。没注意到什么时候,绸娘已在身后。回头看着她,笑嘻嘻的读着我写的字,说了句,“这个字在你家的房门上有一个更大的。”我好奇,房门上哪来的字。却也不敢吱声,愣愣着并不动弹,就看着绸娘。绸娘笑着走了,一步一句可惜啊,可惜啊。太奶奶拿了些旧衣服和一个苹果要给她,她并不接,摆摆手,走出了弄堂。
我走上去跟太奶奶讨要了苹果,红彤彤的大苹果,估计又是老叔孝敬太奶奶的。我一边啃着苹果,然后跑到家里的房门上不断的寻找。有阁楼的房间,门也很高大。小小的我,看不全。实在是找不到那个描红本上的字。太奶奶住在大堂后的小厢房里。放回衣服出来,看见我在猫着腰盯着门缝查看,问我折腾什么。“太奶奶,绸娘说门上有一个我写的大字。”将本子递给太奶奶,指着那个字问,“我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咧”太奶奶笑了。“你找错地方了,绸娘说的是这一边”。太奶奶领着我到大堂里,大堂两面的墙上,有尤少溪的福禄画,还有两幅书法。太奶奶指着墙上的一幅书法中的一个笔画纠结乱窜的字告诉我,“你看,就这个,绸娘说的是这个字。”我端详了半天,生气极了,嚷着“你也骗人,这哪里像。”太奶奶伸手刮了一下我的小鼻子说到“你还小,不懂,你写的大字是楷体,这个大字是行草。绸娘年轻时,认得这老宅里所有的字。只是年纪轻轻的,一时间孩子和丈夫都死了,她受不了去投鱼塘,没死成,被捞上来的时候,就疯了。”
年纪小,听不懂太奶奶的叨叨。只是觉得绸娘孩子死了,很可怜,很可怜。想想也不敢问太奶奶,是不是去投了大门前的那个鱼塘。只是以后,看到她笑嘻嘻的样子,心里总觉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