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与外婆家分处洛河东西两岸,我依稀记事的时候,妈妈带着我赶上十五里地,搭上敞篷大解放车,一路摇摇晃晃东行,大约1个半小时的功夫,宽阔的平原从眼前消失,远望是白茫茫一片,附身一看,一条在山沟里的河流蜿蜒奔腾,车上的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唏嘘着,这时车子急剧下坡,坡太长太陡,乘客们有的吓得尖叫,有的吓得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随着嘎吱长长的刹车声,车子在河岸较为平坦的山坡上停下来。轻车熟路的乘客不等车停稳,就翻过车厢板一跃而下,沿着陡坡狂奔到河岸边。头次来这里的乘客茫然环顾四周,待明白过来,也是左右相帮相扶赶往河岸。妈妈虽然经常走这一线,无奈背着我,又是个半解放脚,行走速度远远赶不上其他乘客,我和妈妈往往是最后一个赶到,好在船工热心,一手从妈妈背上接过我,一手把妈妈拉上了船。
我从乘客的缝隙中仰望着船工,稀奇的看着这里的一切,四个身强力壮的船工分列甲板两侧,铆足全身力气拽拉着固定在河两岸粗粗的绳索,每拉一次绳索船就向前窜一截子,这样约摸十多分钟船儿就到达河东岸。东岸的卡车早已在岸边开阔处候着,接着又是一阵忙乱的下船、奔跑、爬上卡车,一股灰尘再起,车子载着乘客继续踏上了旅途。
回首望去,渡船静静地停靠在东岸,船工正在挥手微笑着向我们告别。。。。我外婆家就在这个渡口河岸坡上的下蔡村,对岸的村子叫石羊村,因村名得渡名所以叫石羊渡。
洛河在此处水流平缓,河面最窄,通行条件绝佳,历来是两岸交流联络的纽带,也是西安通往韩城的重要咽喉,1949年5月,为了支援进军大西北,曾动员民工配合工兵部队,在石羊渡口架起了临时木桥,保证了军需物资运输和部队转移。解放后,当地政府加强渡口管理,配备3到4名艄公实行以渡养渡,合理收费,因公免费,就这样一直到1970年代初期,国家在渡口北不远处修建了石羊钢混大桥,至此石羊渡口废弃。
当今人们逢山劈路,遇水架桥,省道、国道、高速、高铁路网密布,人们出行极为便利,天堑变为通途,距离再也无法阻隔亲情。可不知为什么,那河、那船、那船工还有那在河东岸窑洞门前翘首期盼女儿外婆的样子却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清明时分,我和二哥再一次陪着年逾九旬的母亲为外婆外爷扫墓,我们经西禹高速孙镇出口下,沿省道西韩线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石羊坡顶,石羊大坡经过多次改线拉坡,已经不再陡峭,70年代所建的大桥也已废弃,近年来又架设了一条更高更宽的石羊大桥,所以仅用40来分钟妈妈就坐在了外婆家窑里的火炕上。
妈妈和我们兄妹对于外婆外爷感情极深,妈妈更是肩负了赡养外婆外爷的重任,当然原因非常特殊:外爷上世纪初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大家庭,外爷兄弟三人在勤劳智慧的老爷带领下,经营着近200亩的土地,还开办了车马店、木匠铺、大染坊、杂货铺等,对了还有字号哩,叫“三怀堂”。
按理说,外婆外爷处在这样富裕的家庭应该饱暖不愁,但幸福的家庭个个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外婆连生四个女子成活率两个后再也不能生育,在那个年代没有儿子那可不得了,于是围绕着继嗣问题演绎了一连串伤心的故事:先是薛家二公子我外爷要纳小,在外婆和妈妈、姨妈的哭闹下外爷只好作罢,后来外婆主张将她刚刚过世妹妹留下的儿子过继过来,又遭到薛家大家族的一致反对,当时年幼的妈妈说:给我招个女婿将来我养你们,这一提议再次遭到反对。究其原因,薜家的财富不能让外人瓜分。最后,外爷提议老爷作主将薛家大公子的2岁多的小儿子过继给了外爷。
关于继嗣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外婆外爷悉心抚养过继过来的儿子,十四岁的时候就给娶上了媳妇。可是薛家大公子是个浪荡子,每天的营生就是抽大烟搞赌博,每每牌场上欠下赌债,就让外爷拿钱赎人,如果不去就撒泼要儿子,就如当时外爷的娘舅所说:这下你给人家开下韭菜园子了,最后终于在这个浪荡子的唆使下,他的儿子领着外爷给他娶的媳妇卷了金银细软跑回了浪荡子家。
这时妈妈已经出嫁,不可能再回到娘家,由于这当口我家来回迁徙妈妈无法抚养四个儿女的原因,就把大姐二哥留给外爷外婆照顾,妈妈本意把二哥留下赡养二老,可这一动议又遭到我爹我爷的反对,最后经过我妈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总算把大姐留下来照顾外爷外婆了,往后给大姐招了个上门女婿就是我的大姐夫,他们俩一起代替妈妈侍奉二老到终了。
外家没有男丁,的确是外爷外婆和妈妈一生的痛,人间百态芸芸众生,大孝莫过于妈妈,大爱莫过于外婆。
安顿好妈妈,大姐陪着我和二哥前去给外爷外婆扫墓,我们把大把的香蕉、大大的火龙果还有一大袋的甜橙供上,上香叩首,愿外爷外婆在那边安好,愿爷奶保佑他们的宝贝女健康幸福。我站在崖边眺望,石羊渡口依稀可见,于是我们姊妹三人沿着老公路去寻觅石羊渡的记忆,由于渡口废弃,这条路早已变成村上的生产路,道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非常狭窄,我开着车子小心翼翼,底盘还是剐蹭了两下,最后轿车实在无法前行,只好在离渡口300来米的平台上停下来步行前往。
渡口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河水清澈水流平缓,适逢枯水期河面也不是太宽,只是两岸的路面变成了农田,只留下了一条羊肠小道,渡船、纤绳不见踪影,艄公早已离去,两岸艄公的栖息地经过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成了残垣断壁。
我站在渡口旁凝望着一往无前的河水思绪万千,因为河流把两岸人们交流而阻隔,又因为渡口又把人们紧密相连,血脉亲情犹如这个渡口,把妈妈、我们与外婆外爷紧密相连,母女情、父女情、姊妹情还有爷孙情就像这奔腾不止的洛河水一样永远也割不断。
这时候,外婆头顶帕帕、迈着小脚、拄着拐杖,向着渡口眺望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眼前。。。。奶奶爷爷您们可知你那宝贝女已经年迈糊涂天天哭着要爹要妈,我们也十分想念您!
写于2019年母亲89寿辰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