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你,我该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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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那年,父亲一下老了十岁。

其实在母亲瘫痪在床的十年里,父亲已然就显老了好几岁。

这一年,父亲六十九岁,看起来就象八九十岁的风烛残年之人。

他静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却不知要做些什么;又或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手里的遥控器也不按。话也明显少了许多,问了才回答,总是一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状态。

保姆说,父亲吃啥都没什么胃口,也吃的不多。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拄着拐杖,出去转一两个小时又回来了。

我就叮嘱保姆留个心,让她跟着父亲。

母亲的丧事办完后,我回到自己家,回到单位上班,回到原来按部就班的生活,还来不及思虑父亲的感受,也没细想父亲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十年前,母亲突发脑血栓,瘫倒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父亲提前办了退休,专心照顾老伴。家里又请了保姆阿姨,做饭洗衣做清洁,父亲就负责母亲的生活起居。

期间有一两年时间,母亲情况有些好转,还能起身牵着父亲的手在院子里走几步。最近四五年,基本上就以床为生活空间了,神志不似从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父亲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着母亲,每天要拉着她的手说上好一阵子话,也不管她能否听懂能否回答。每天出去买菜遛弯回来,一进门就大声说着:“老太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哦!”

母亲自然是没有回答的,也回答不了。父亲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径直到母亲房中,坐在床边就说起来,今天去了哪儿,遇到了什么人,看到了什么事。

母亲的手在父亲的手里一动不动,但母亲的眼里却有光,母亲的嘴巴也在动,只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父亲说,母亲哪怕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只要她有一口气在,那就是家在。

然而,这一年,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撒手人寰。

这一年,父亲的家,不在了。

保姆说,她跟着父亲一路走去,竟然来到安埋母亲的墓地。只见父亲颤危危地在母亲的墓碑前坐下,一边抚摸着碑文一边嘴里念叨,独坐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我小心地和父亲聊及此事,父亲默然一下,说:“你妈一个人在那里太冷清,太寂寞,我去陪陪她。”

心里沉甸甸的,眼里含着泪,我不知和父亲再说什么。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特别漫长,这里是南方,很少下雪的家乡竟然也下了一场雪。

整个冬天,父亲虽然没有再去母亲墓地,两鬓已是如雪如霜了。


日本哲学家三木清曾说过:孤独不是在山上而是在街上,不在一个人里面而在许多人中间。

母亲不在了,父亲一下变得孤独了,既使儿孙们绕欢膝下。

相依相伴的那个人,其实在若干年里彼此没有什么语言交流,甚至情绪上的互动也不存在,但母亲眼里的他,还是以前那个他,那个一直呵护她的他。

父亲当过兵,独立生活能力是比较强的,家务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做的饭菜比母亲生病前做的味道还好。所以母亲病瘫那么多年,父亲一直不让儿女多费心,都是他自己关心操持着母亲的每日起居。

母亲热切依恋的目光成了父亲年复一年的生活动力。

而今,人去室空,再也没有了相看两不厌的容颜,再也没有了与君长相守的期盼,父亲的日子象被倒光了开水的暖壶,空荡荡的余温渐散,不复往日。


久病床前难尽孝。

说来惭愧,对于长年卧病的母亲,我的确做的太少。

父亲总是怕影响到我的生活和工作,凡事亲历亲为,除了有两三次母亲病危住院我没让父亲陪床,至少有三千个夜晚都是父亲陪在母亲床前,看到母亲熟睡去才肯休息。

还有每天的洗擦穿换,喂饭按摩,无一不是父亲亲手而为。

当所有的日子一下空闲下来,不再辛苦操劳,不再顾此失彼,孤独寂寞象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父亲的心田。

父亲那种无所适从的表情,那种生无可恋的神态,比看到当年久病床上的母亲还令人扎心难过。

去旅游,去聚会,各种玩乐,甚至经人介绍找老伴。

没有任何改变效果,父亲独守心中的那方圣土,郁郁寡欢,直到母亲去世后第三年,也因肝癌恶化,随母亲去了。


芸芸众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也许谁也说不准某一种生活会比另一种生活更好,更有意义。

父亲家楼上有一位与父亲年龄相仿的老伯,老伴去世多年。大家都以为这位生活自理能力极差,一直被老伴照料吃喝拉撒的老伯,不愿与儿女同住,非要独自一人生活,不会有很好的长寿期望。

那老伯平时也不大出门,也少有亲戚朋友来访,据照顾他生活的保姆阿姨说,他可以一个上午就坐在桌前玩纸牌,或一个下午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老伯耳已失聪,他看电视也是只看画面而已。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父亲在世时,提及楼上老伯,还颇有微词:他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老伯活到了八十九岁。

老伯的世界肯定也是孤独的,更是寂寞,却一定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执着和坚强。

这份执着和坚强,只有他自已能够体味。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说: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所以,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谁而来,也不必为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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