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阳春面就是一把细面,一碗高汤,再加上一勺老陈醋。老陈家的阳春面,一直都是那么地道,许是他自个半夜开始熬的面汤,许是他自个酿的陈醋,总之他的阳春面那么简单却又那么不凡。
这天叶春如同往日一般,在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来到了老陈家,坐在那个窝棚的一角。老陈也不看叶春,直接在大锅里加了一把细面,力气有些大,热锅里的汤汁溅到叶春背上。此刻,老陈家的窝棚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叶春右手边的这位,胡子想是许久没刮了,身上的皮甲想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血迹斑斑的透着血腥的味道。叶春左手边的书生,背着剑,淡蓝色的布衣缺了一角,那是刀锋的痕迹。书生旁边的桌子上还坐着一伙人,官服大印,带着高帽,帽檐遮住眼眸,一看便知是锦衣卫的探子。
这样的气氛有些紧张,也难怪老陈下面的时候居然把汤汁溅到叶春身上。“老陈啊,你说这些天,凉州是怎么了,太守被杀,王家灭门,来往客栈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这些个人都不怕叶春?”老陈的面锅就支在叶春身后,所以叶春的声音不是很大,只是在座几人都听见了,不约而同的朝叶春看来,书生端起茶杯朝叶春施礼,锦衣卫的几位官爷依旧是一动不动,大胡子恶狠狠地看过来像要吃了叶春。
我认识叶春的时候叶春是意气风发的,当年凉州柳林杀狂刀麻峰的事情还为人传唱。悍匪麻峰于凉州地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武艺高强,府兵们对付起来实在是头疼。于是,发布悬赏望行侠仗义之江湖人能为名除害。然而几天之后,名满凉州的武林人士几乎都丧命在麻峰手里,一时间人心惶惶。
那个时候叶春刚好下山,结束了学武的生涯,自然就要行侠仗义。少年人意气风发,约麻峰于柳林一战。杀了麻峰之后,叶春的名字传遍了凉州,成为各大世家笼络的对象。我请他在老陈家吃了碗阳春面,知道他在凉州没有落脚的地方,于是,让他在我的来往客栈住了这日子,就是那几天让他决定留在凉州。
东城的镖局是苏家开的,先前走镖的时候被麻峰劫过几次,就来请叶春做客吃了顿饭。苏家有个闺女未出阁,名叫苏晴。小丫头我是见过的,出落得水灵得很,叶春见到小丫头的时候也是眼睛一亮。“少年英雄!这一杯敬叶大侠!”苏猛带着镖局的镖头一起敬酒的时候,叶春还有些不适。
“我爹爹他们都喊你大侠,什么才能叫大侠?”姑娘开口的第一句话问得他爹也是一愣。然而叶春微笑着,像是老早就想好了答案:“大侠就是就算拼命也不能让好人受欺负。”“那你是不怕死吗?”临出门的时候叶春把背在身后的剑提在手里依旧笑着回答:“师父传我这把剑的时候说过,我的剑法天下第一,所以啊,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现。”
叶春不怕死的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了,他经常会在老陈的面馆吃面,于是和老陈也就熟络起来。所以大家要听叶春的故事,只要去老陈那吃碗阳春面,就总能听到。我倒是经常去老陈那吃面,只是单纯的吃面,如叶春这般的人,我向来就是敬而远之,所以,请他吃了一碗阳春面之后就没有联系过他。
叶春倒是会经常联系我,因为他在凉州的落脚点是我的来往客栈。每月都会小住几日,这几日苏家的姑娘就会来我这找他,听他讲行侠仗义的故事。那时候,叶春会躲到我的后厨来,小姑娘是真的会粘人,叶春自诩谦谦君子,授受不亲自然要躲得远些不见最好。
“都说君子远庖厨,叶公子这住客栈喜欢跑后厨的毛病,莫不是打算着在我的客栈做跑堂?”我打趣他,他倒是不生气,拿起桌上的花生就往嘴里送。“凉州城的人都说三少爷是凉州最神奇之人,不知来历不知过往却在凉州开了十三年的客栈。当的起君子的名号,却做得商贾之事,叶春空有虚名,愿跟三少爷做个忘年交。”
“花生三文一盘,叶公子记得找阿大结账。”我没有看他,却知道他在看着我,眼中竟是些悲凉。“薄情三公子,果然不愿与人为友吗?”“既然知道薄情之名,叶大侠又何必自讨没趣。”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希望得到解释。“凉州是我的故乡,当年的我也去叶大侠这般心系天下,如今我只想在这里等一个姑娘。”他没有想到我会跟他说我的故事,希望我继续讲下去。“她叫小鱼,你该叫她鱼姐,家事国事天下事,人活着最重要的是有个家。”
那次之后,他不在躲着苏小姑娘,开始跟她讲凉州以外的故事,开始跟她讲山上学艺的故事。
原以为他们的故事会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那天苏小姑娘在老陈的面馆找到叶春。“叶公子,你带我走吧。”叶春请苏晴吃了碗面,便独自离开了凉州。
后来凉州发生了一件大事,东城的镖局倒了,老镖头苏猛获罪入狱,小丫头苏晴嫁入王家,次日便传出横死的消息。城中人传说,老镖头打死了王家的一家丁,苏姑娘为救父亲去求了王家,可是天生体弱,嫁人之日悲喜交加竟然猝死婚房。听说的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可是没人敢打听,只因是太守定得罪,王家又是凉州第一大家。
苏晴那日在街上遇到了王家公子,第二日王家到镖局提亲,苏家自然是拒绝的。王家咄咄相逼,居然想出了抢人的主意,混乱中苏老镖师一枪挑了一个拉着苏丫头的黑衣人。然后,杀人偿命,太守立刻定了苏老镖师的罪。苏丫头本以为王家得偿所愿便会放过苏老镖师,可是小姑娘太过年轻,不知道江湖险恶,等明白过来时,只能用床头的红布做了白绫。
至于其中的蹊跷,凉州城知道的人不多,恰好我知道,老陈也知道,所以叶春也就知道。月黑风高夜,我在王家后院那条无人的巷子里找到了叶春,那时候王家一片火海,叶春浑身是血。我给他上金疮药的时候,他咬着牙,双眼血红。
“三爷,你还可以等你的鱼姐,我再也等不到我的苏小丫头了。”
“三爷,我原本想等着小丫头成年,便去苏家提亲,到时候我也来朱雀大街租间铺子。”
“三爷,这世界的恶,缘何除不尽呢?”
他说了很多,我只记得,他最后跟我说,还想吃一碗阳春面。那天苏丫头在老陈那,看着低头吃面的叶春,笑容中带着点苦涩还有些娇羞。“叶公子,就这样看着你吃阳春面,听你说外面的故事,真好。叶公子,你带我走吧,余生我愿随你仗剑天涯。”
“你们听说了吗,大侠叶春杀了凉州太守,还屠了第一大户王家。”
“你们听说了吗,西北燕塞的马帮被叶大侠杀了个干净。”
“你们听说了吗,咱凉州出来的叶大侠,成为天机榜剑法天下第一的高手了!”
从此,江湖上,多了个嫉恶如仇的大侠。而那个叫叶春的少年,再也没有在老陈家吃过阳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