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大学那一年,小Z19岁。
头一次离家,告别父母的怅然还在心头萦绕。她清晰地记得,就在父母离开山东的第二天中午,她把自己锁进宿舍厕所捂口大哭,不敢出声,担心吵醒了午睡的室友。
作为班里唯一一个南方人,北方的一切她都在努力适应。但她还是无比想念家乡那片山明水静的土地,“有山水的地方才有灵气”,她总是这样说。
她似乎也有点习惯了举目望去的高楼间没有绿色的点缀,刚来的时候,眼睛里,无比空洞。而她生长的城市被群山环抱,夏天南风吹过时,站在家的阳台上,她能清楚地看到对面公园里那座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摆动,煞是优美。从记事起,每天早晨就会有人到山上去“喊山”,刚开始只有一个人,后来变成一群人。他们似乎是一个“严密”的组织,无论狂风暴雨,无论酷暑严寒,永远准时准点,年复一年。小Z童年和青春的清晨就是这样在他们无比熟悉的声浪中度过。
倏忽间,北方的宿舍楼外已没了青山,陌生的声道充斥着耳膜,苍白的不仅是视觉和听觉,还有心。
行尸走肉般的几天,度日如年。
直到D先生的出现,小Z的生活才渐渐被描绘上色彩。
D和小Z是同学,同专业,不同班,军训被分在同一个连。据D先生多年后描述,他第一眼就看上了小Z,但没敢轻举妄动。
当年报到后的第三天,因为莫名其妙的一次唱歌,后来几乎全院都知道了新生里有个会唱歌的南方姑娘,叫小Z。(这个唱歌的光环伴随了之后的大学四年,小Z参加各种演出和比赛,一度成为校园名人。)
报到后的第四天,所有新生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训服在各院指定的场地集合。小Z也梳起马尾,收拾好心情,和所有同学一起接受秋日里阳光的洗礼,这是大学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欢笑和汗水都痛快淋漓。
连日来的虚空昏涨好似渐渐化为雾气,不知不觉中已融入了秋季微凉的空气里,让小Z不太容易辨认。但是夜里,那团雾气常常来撞击她的脑袋,这又让她感到绝对的闷寂。
军训的第一天晚上,几个班的班主任助理带着新生搞联谊。班助都是大三的学长学姐,个个美丽帅气又干练,在初来乍到的新生眼里,他们可绝对都是男神女神般的存在。
联谊就在操场举行,大家围成一圈,以班级为单位分别表演节目,如果中间再陇一堆篝火,就更有风情了。
小Z作为演唱实力,不能不给班级争光。一曲唱罢,她在一片掌声中鞠躬后坐回原位。就在那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站了出来,走到中间,朝着小Z的方向,很有礼数地问了一句:“同学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很崇拜你。”大庭广众之下问名字,还给赞美,勇气真是可嘉。
小Z好想看清楚他的模样,但是他身后的光源直直地照进Z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剪影,还想再继续看时,Z已经害羞地低下头,忘记了回答问题。她身后的男同学却着急地大声说:“她叫小Z,是我们班的,什么崇拜,喜欢就直说。”同学们开始起哄。小Z的脸红到脖子根儿,忸怩间,看到了他鼻梁上的眼镜。
过了两天,室友问小Z:“我们班的D想要你电话号码,让我问一下是否可以给他?”“D是谁?”“就是那天说崇拜你的那个。”
小Z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却故作平静说:“以后都是同学嘛,不给的话一定会尴尬,你就给他吧。”
她仿佛闻到了花开满树的味道,可是D长什么样她还不知道,19岁的她还是“肤浅”的。
又过了两天了,她收到了一条长长的短信,一看就是用心编辑过的,自我介绍里讲明了来信者是D。
军训的疲惫让她忘记了电话号码已经给过别人这回事儿,虽说在一个连,但她全然不知道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儿说出崇拜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也就没再纠结这件事儿,她想着这样也不会显得尴尬和没有礼貌,多好、多自然。
然而那天突然收到的信息却让她反复读上了好几遍,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满满涵养,这令她深深折服。感动间,小Z也很礼貌地回复。一来二去,俩人保持用短信的方式相互联系着,但仍然没有正式见面。
军训结束的前两天,恰逢中秋。院里晚上又搞活动,想安慰一下这群初次离家的“小朋友”。小Z第一次感受到何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看着头顶的圆月,她沉浸在自己思乡的愁绪里。
“Z,我们宿舍的在那边,大家挺想认识你的,过去打个招呼吧。”把她抽回现实的是S,他和D是室友。S的年纪比大家都小,所以很多人都把他当作弟弟看待,也是因为此,Z才和他走得比较近。
“好的。”跟在S身后,她有些忐忑。一会儿就能见到D了,该怎么打招呼?要不要笑?怎么笑?是说hello还是你好……十几秒的路程,她想了好多问题。
让她顿感舒缓而又失望的是,D选了个安静的地方给家人打电话去了,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Z装作若无其事的和其他人继续说说笑笑。
十几分钟后,不知道D从哪里冒出来,蓦然出现在Z的面前,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小Z你好,我是D。”
Z微微抖了一下,着实被吓了一跳,她还没准备好呢,但终究算是正式见面了。这次Z看了个明白,D长得很儒雅,她很喜欢这种长相,跟过去几天在手机里认识D很相配。
那一刻,她紧张极了,可对面这个人怎么会如此淡定?他是不是追别的女孩子也是这个套路啊?等等,人家根本没说要追啊,想什么。
一阵热浪袭来,Z的脸又红了。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Z之后能比较自如地应对与D的每一次见面,尽管有的时候还是会莫名地脸红。
军训过后,短暂地休息两天就该全心投入学习了。面对成群结队的山东学霸们,小Z内心惊疑不定,他们的学习能力在之后的各种考试中是让Z大开眼界、叹为观止的。
刚开始上课的座位格局是:宿舍和宿舍的坐在一起,男生和女生绝对分开。
有一天,小Z刚到教室,还没来得及拿书出来占座儿,身边就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Z,这地儿有人吗?”她一抬眼,是D。
“有,给宿舍占的。”“那我坐你旁边的座儿可以吗?请她们往外挪一个。”“好吧。”
说完,眼睛僵硬地投向窗外,那里正在微风四起,玻璃被碧蓝的天空映得透亮。凉气明明已经逃离了大地的束缚,正在伸展手脚,准备肆无忌惮地给北半球来一场狂暴的刺骨寒风,刚刚出宿舍楼的时候才打了个喷嚏,可是现在Z却感到燥热。她不停转动手里的笔,眼睛看回书本,试图转移注意力来平复心情。
那节课好像是记忆里时间最长的一次课,D在她身边认真的做着笔记,她只觉得胸闷,没法集中精力。一定是教室里人太多的缘故,她需要出去透透气,可是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打铃?是不是铃坏了?
她伸手去包里掏手机,把包翻遍了也没找到,“诶,起床的时候没拿下来。”她自己嘟囔。
“怎么了?”D问。“没拿手机,想看一下几点了。”“还有五分钟下课呢。”“哦,好的,谢谢。”“等会儿放学了一起吃饭,好吗?”
Z以为是幻听,没敢看他,继续盯着黑板。惊疑不定中,脑子里却弹幕般飞快地闪现出很多话:一起吃饭,万一被其他同学看到怎么办?才开学啊,不能这么随便,一定不能。可是人家从来没说过要干嘛,只是想做朋友罢了,我为什么要这么敏感,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在这里举目无亲的,正需要朋友……
D看她没有任何回应,像没听见一样,又问了一遍:“一会儿一起吃饭,可以吗?”
“好吧。”Z还是朝着老师的方向。
从那以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吃完了再去买两杯奶茶,然后捧着到操场溜达,一边谈天,一边说地。每天回宿舍,室友都要八卦一下才肯睡觉,Z总是说:“我们只是朋友。”
那年的10月23日,对于Z来说是个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日子。
那天D买完奶茶,没着急给她,只是把她带到了操场上较为僻静的角落,很郑重地看着她,慢慢说:“军训第一天上午,我看到队伍前面站着一个瘦小的姑娘,我就问旁边的胖子她是谁,胖子说那是他们班的南方姑娘,还单身。当时我没敢多想,只觉得很水灵,想多看两眼,没想到晚上的联谊她就出来唱了首歌,特别好听,我没有想到小小的身体里藏着这样大的能量,我被惊到了。我想了两天,还是决定找别人要了她的电话,刚开始我以为她会不给,没想到号码发过来的时候我竟觉得沉甸甸。因为很害怕被她一口回绝,我一直没敢联系,只是暗中观察。我听说有别的男生已经开始在追她,我就有些急了,于是着急忙慌地给她发了信息,现在还每天和她一起吃饭。我就是想说,小Z,我想了一个多月,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其实就喜欢你了,我知道今天说这些很唐突,但是我就是想问,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听完这些,小Z慌了,她不知道双手该往哪里放,左右手不停地来回揉搓,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又放下来,脸上的神情暂时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归宿。她想过他们也许会往更亲密的关系发展,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从军训第一天算起,到现在才43天,而彼此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她不敢轻易地做决定,万一这答应了,过一阵儿又分手了,她该怎么办。可是这段时间下来,她也发现了自己对D是真的喜欢啊。好纠结,到底要怎么办?
D好像看出了她的纠结,又补充道:“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可以明天再说。”
为了躲开尴尬的气氛,Z借口不舒服,匆忙地回到了宿舍。然后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给室友们讲了一遍,姑娘们都遗憾道:“为什么不答应?你俩看着就很好,不要太在意认识时间的长短,以后有的是机会去相互了解。”
那晚,Z辗转难眠,反复地想着那件事儿,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混沌。
学校对大一新生有一个“奇葩”的规定,每天早晨六点二十要集体跑操,各院自己组织。
第二天Z请室友帮她请假,说感冒发烧了,不能参加跑操,其实是害怕去看到D,她不知道该说着什么。
半小时后,室友们推门回来,第一句话就是:“Z,你快下去一趟,D在楼下等你,他没拿手机,说看不到你不会离开,这天儿怪冷的,他穿的不多,别给人冻感冒了。”
天呐,看来是躲不过了,随心走吧!
D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看到Z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昨晚睡得好吗?我整晚没睡。”然后深情地看着Z。
Z脸红了,小声地说:“睡得不好。”
“那你有考虑我们的关系吗?”
Z点头。
“结果呢?”
D期待地看着Z的眼睛,Z有些羞涩,牙齿咬着下嘴唇,又微微地点头。
“我想听你说出来。”
D有些激动,语速和呼吸变得急促。
“好的,我答应做你女朋友。”
D一把抓住Z的手,“真的吗?没骗我?”
“真的,不骗你。”
那一刻,很多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而他们眼里却只剩彼此。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