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

昨夜的风有点大,星星仿佛也暗淡了些,村里的狗反常的大声地吠。一觉醒来,听爸爸说起,原来是村里的一位伯伯离世了。和这位伯伯实际的交集好像并不多,可总有那么几幕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放电影般的在脑海中闪现了出来,心有感触,觉得总应该写点啥。

伯伯生前在村里干了20多年的村支书,退下来之后好像也7,8年了。他长着一张国字型的大脸,仿佛从来就没有见到他笑过。追溯一下以前的记忆,我从小就有点怕他,一是因为他当官,二是那张严肃而又黝黑的脸着实有点吓人。

伯伯是他们家的老大,没有自己的儿子,倒是有两个女儿,巧的是他的二弟家刚好是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后来就默契的换了一儿一女,也算是继承了香火。我有印象的时候他家的儿子已经被送去当兵去了,村里的人都说是托的关系,究竟是真是假也没有多少意思。伯伯一年前生了一场重病,是大脑动脉出了问题,在医院差点就不行了,后来经过治疗捡回了一条命,但医生说后辈子估计就只能坐轮椅了。

回家的这段时间,早上经常能看到那位当兵退伍的哥哥带着他的四五岁的儿子在门口的小路上跑步锻炼。不得不说这位哥哥人长得确实不错,精神,干练,身材匀称,腰板挺直挺直的。中午吃过饭,哥哥便搀着伯伯在路上走动,没过几日,伯伯拄着拐棍也能自己走了。虽说人看着确实很消瘦,但一切仿佛都在好转。

人们仿佛总容易记住别人的不好,伯伯也有几件让人饱为诟病的事情,家里人念叨的多了,我便也记住了。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村里要从一个省道岔路口修一条到各个村子里的硬化路。我们队是村里离省道最远的,恰恰道路硬化到我们队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伯伯是村支书,也是我们队里的人。于是人们又在争相猜测,是不是拨的钱被某某某给贪污了啊,事实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且当作老百姓茶余饭后嚼舌根子吧。可巧的是,硬化的那条路不到一年便出了问题,中间裂了个大口子,没过几年也变得坑坑洼洼的了,这好像坐实了某些猜想。

再往前几年,某一次过年前后,有一件事震惊了全村,村里主要干部家的麦草垛都被人放火烧了,村主任家捎带着房子也着了大半。我们家在黄土高原边缘,主要种植小麦和玉米,基本上每家都有两三个大大的麦草垛,可以烧柴,冬天当做牛饲料,也可以用来卖钱。要是只有一家的被烧了可能是那个小孩子玩炮仗失火了,可两三家村干部的一起被烧就很容易让人联想。人们都说是村里的干部不干好事,损害了某某的利益,这是别人在报复,遭了报应。

高中毕业的一年去一个同学家里玩,他爸也是一位村干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本县里发的提高党员干部政治素养的小册子,里边有一部分是介绍部分干部违法乱纪的。翻着翻着就看到了这位伯伯的名字,记载着他和村主任私吞了我们村里十几亩退耕还林的拨款。又听村里人讲,他好像那段时间给儿子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结婚用。伯伯也在这时候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再后来听人说判了两年监外服刑。

这么一来,慢慢的,我也对这位伯伯没了什么好印象,唯恐避之不及。

大概是在我上高一的某一天,周末放学回家,从下车的地方到家里大概还得不行20来分钟,那阵子太阳还毒的很。走在路上的我越走越气,越气越热,不一会就满头大汗了。突然一阵摩托的轰鸣从身后传来,等反应过来摩托车已经到了身前,原来是这位伯伯。他停下车问我是不是要回家,然后就载了我一程。我那时感觉伯伯好像也不像以前听说的那样啊。

还有一次,大概是上初中那会,家里要新盖几间房子,缺少一些可以当椽的木头,于是花钱去队里边买了一些,当然是需要去林子里自己砍的。我那次跟着家里人一块去的,当我们把木料运回家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伯伯骑着摩托车路过,他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问爸爸这是在干什么。爸爸也不好回答,只是笑着递了根烟,伯伯说了几句后让我们以后别这样了,就骑着车子走了。我那时觉得伯伯还是挺通情达理的,要是没有这几根木头,可能修房子就会比较困难。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里的木头不能随便砍,哪怕是付了钱也不行。

伯伯不到七十岁,便在这春风抚绿的季节中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我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会回顾自己这一生,但不知道又会给自己怎样的评价,无论他感觉是人间值得还是颇有遗憾,总不会像我上面说的一样的干瘪而粗糙。或许在他的生命里也曾爱过、恨过,为了崇高的事业奋斗过,为了私心杂念苦恼过,为了家国天下拼搏过,也为了人情冷暖迷失过。但无论怎样,这就是一生,真实而丰满的一生,终将在唢呐和黄土中盖棺定论。

思绪回笼,我不禁在想,人的一生究竟是怎么样的,到底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有意义的。你往回看,很多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且破碎不堪,曾经那些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那些苦的无法自拔的经历往往在过去之后想想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但同样也有人将自己的一生过得回味无穷,余生的每一抹回忆都是在创造和享受幸福。

我想到了另一个村支书——吴仁宝,华西村的后人来回忆起他们的老支书时能想到的一定会比我这般多的多,脸上也不似我这般纠结,而多了一些肃穆和缅怀。华西村的风里至今还随着大喇叭一起哼吟着“社会主义好”,夹杂着绿水青山和泥土的芬芳,而黄土高原的风中又嘶吼着什么呢?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童年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如今只剩下了零星的几点烟火,年轻人的脸上再也找不到父辈们那般的高原红。圆月下拿起钢叉奋力刺向猹的少年闰土可能也会不认识后来鲁迅描写的那个在灰堆里埋了碗碟的中年人吧。我不禁有一丝丝的伤感,感伤于这寂寥的春天;却也有了一丝丝期待,因为闰土可能了忘了小时候的那个西瓜地里捉猹、雪地上补鸟的少年,而鲁迅一定还记得三味书屋的刻着“早”字的那个小孩。

斯人已逝,漫天黄土皆作泪;尤有后人,绿意春光惹人怜。


2020.3.20

天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902评论 5 46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4,037评论 2 377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978评论 0 332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867评论 1 27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763评论 5 36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104评论 1 277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565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236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379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313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363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034评论 3 31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637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719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52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371评论 2 34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948评论 2 34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