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的日子其实是与大自然相处的日子，不管是朝霞夕雾，还是春花秋月，不管高山流水，还是雨零雪飘，所谓风吟，不过各人感怀而已。心情淡了，风吟天籁，心境远了，花开四季。
霞妹与丽华小八是我学生，她们的松巢设在庐山的东谷顶端，在群楼别墅林立的地方并不起眼，从美庐向西而往，直面不过千米距离，但可以让你走上半个小时。山前的松林壁立，高耸入云，山坡陡峭，山崖之间，一墅悬之，咫尺之遥又让我们气喘吁吁。一个木质平台正好处于三棵松树之间，树干虬髯，枝叶扶疏，凭栏而眺，山环水绕，丘壑纵横，红色的房顶杂然其间，红绿相间，错落有致，这种洋洋大观的色彩组合在国内山水中所少有，而庐山所独具，一种新的人与自然的和谐与统一。
早年英国传教士李德立来庐山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原始丛林，只有少量的文士僧道来此云烟供养，探险修行。随着中国近代史的大门重启，各国富豪绅士涌入，庐山也成了万国建筑博览园，尤其这份凝固艺术，百十年来，成为庐山独特文化景观。松巢始建于何时不可考，什么名人入住，无明确记载，但她的贵族身份一点都不含糊，厚厚的墙体全由山石磊成，细小而结实的门窗依然透出岁月静好的风霜，只是结实的木地板可能换了一茬又一茬，红木油漆让其更显低调而奢华。
我们的入住是应她们多次之邀，来此小憩，一是躲过繁忙的暑期，二是躁分自己的心绪。恰好赶上深秋，山上松林滴翠，枫叶染丹，一片烂漫秋光让山花欲燃，风林荡漾。是夜，月色朦胧， 云霭轻浮，所有的山陵竹树红楼翠岗都已隐去，周边的三棵松树却分明历历，静默如初。如果说，山上的白天是喧闹的，属于那些匆匆而往的遊客，那么这个夜晚应该是我们的，它的静谧与安宁需要另一种心境，才能触摸。
茶室小而雅，红木的茶几临窗而设，墙上无名氏的"松巢"二字立轴有点龙飞凤舞。杨哥是泡茶能手，烧水清杯，开始了最原始自然的交往，杯盏之间，涤尘去虑。法乐却嫌墙上的书法无味，一时兴起，陈纸和墨，点画之间，一幅《松巢图》跃然纸上。我则想起唐人的两句旧诗，可以应景，作为对联正好配法乐的松巢图，联曰:欲上青天揽日月，吾将此地巢云松，横批:且听风吟。其实，依我而言，松巢图上或少了一笔，廊檐下，一定有人影在地，仰观天象，静听风吟。你看，这么美好夜色，山静如水，万籁群动，秋虫唧唧，风叶独吟。古人云，闭门即是深山，强调的是心静方得妙境。而此夜的我，深山开门纳户，立于廊道之间，目有遐往，心有遐思，耳有遐鸣，远观众妙，静引天和，此时才是与天地万物相通相契的最好时光。王铎云:书画事，須深山中，松濤雲影中揮灑，乃為愉快，安可得乎?
我比较喜欢法乐兄的另一幅松风图。朗月清风下，云翳轻启，山人欲醉，以手扶松，垂首无语。题曰: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哈哈，稼轩醉意，此图全出。如果再往下走，或倒地鼾然，或静坐倾耳。此时的天籁万物各有所属，此刻的心境亦如当头月色，清凉如水，周遭或虫鸣唧唧，或风动松筠，倾心细听，山中的每一搏脉动亦与此心一样，远接旷古。李白曰，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东坡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说的都是酒中之月，月中之仙，这种感觉，也许只有身入其境的人方能体会，"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如果问我，我也许朗声吟道，一寸山月一寸心，山月寸寸叩知音。是啊，山中岁渺，林静水喧，知音何在，我亦何人？朦胧迷离间，天地一派亘古，苍茫独立，静心细味，且听风吟。
第二天一早醒来，窗外似有淅沥，滴答之声不绝于耳。因之前有过半山听雨的经历，我很快意识到，这是山上的雨。我不愿起身，躲在窗后，细听雨声。山上的雨不像山下的雨滂沱霹雳，亦不似半山的雨滴答成韵，而以特有的形式与你亲近，先是如山岚触叶，雾霭拥窗，绵绵柔柔，细细密密，汇雾成滴，汇水成流，再透过树枝树叶，点滴在红漆的铁皮顶上，丁冬作响，音韵委婉而悠长。此时的风也许是多余的，风吟化作雨滴，倾情诉说对长夜庭阶的相思。我一时兴起，临窗写怀:
风起微云雾湿山，
隔空遥看一林丹。
夜来秋雨无人会，
一任点滴到阑珊。
2018.11.29
原载《九江日报》2018.12.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