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双城，西部边塞的一个小镇。
一周之内，
同一班级五个小学生连续用服毒的方式自杀，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获救的孩子都保持沉默。
媒体认为可能是邪教造成的。
第一个服毒的是女孩苗苗，5月19日死亡。
与她同时服毒的女孩小蔡经抢救脱险。
5月21日中午，同班男孩小孙服毒，经抢救脱险。
5月23日早上，男孩小倪服毒，经抢救脱险。
5月23日晚上，男孩小杨服毒，经抢救脱险。
几个孩子课桌上都刻着“519”，
苗苗去世的日子。

2.

柴静和老范来到被镇上的人称为“很邪的地方”魁星阁，
并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孩子们喜欢来玩的地方而已。

他们找到与苗苗一起吃老鼠药的小蔡。
她已经十几天没说话了，
小小的手腕上，
刀痕刻着小小的“忍”字。
“忍什么呢？”
她不说话。
“能睡着吗？”
孩子摇摇头。
一阵沉默。
柴静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有一个好朋友叫高蓉。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忽然有一天说她不再上学了，
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
我特别伤心。
后来我长大一点儿了，就明白了，
人总是要分开的，
但有的东西永远在的，
就像课本上那句话，
‘天涯若比邻’。”
小蔡泪水纵横。
她回屋拿出一张纸条，
歪歪扭扭的粗彩笔写着
“我们六个姐妹是最要好的朋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底下是六个人的签名。
一个天真的誓言。
其中的女孩小陈是唯一没有尝试自杀的孩子。

3.

谜团渐渐解开。
几个月前的一次聚会上，
有男孩摸了苗苗的胸部，
被几个低年级的学生看到，
传了出去，说得很难听。
从那时起，苗苗有了自杀的念头。
小杨说，苗苗最不能忍受的是别人对她的侮辱。

4月29日，苗苗第一次尝试自杀。
十几个孩子为了拦住她说：
“你要吃，我们就都吃。”
最后每人服了两粒老鼠药。
药是假的。

5月19日，苗苗与一个同班男生起了冲突，
被两名男孩看到，其中一名大声说：
“他摸了苗苗的乳房。”
放学后，苗苗和小蔡一起服了老鼠药。
对小蔡来说，友谊比生命还重要。
苗苗的裤兜里装着她的遗书，
是这么开头的：
“爸爸妈妈你们好，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已经到另一个世界里快乐生活了。”
苗苗死后，
十几个孩子曾经旷课翻墙去医院的太平间看她，
发现他们的医生说：
“我从没见过小孩儿那么痛苦。”

从太平间回来后，
小孙再也没有说过话。
老师和父母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他找了瓶农药服了毒。
同班的小倪知道后哭了一个晚上。
学校害怕学生出事，
要求孩子必须由家长接送。
小倪一个人来上学，
被老师发现骂了几句，
他回家拿了农药，在麦田里服下。

三起极端事件之后，
政府成立专案组进驻学校。
身着警服的人传讯与服毒者亲密的学生，
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询问。
小杨被传讯了，
警察询问他是否与苗苗发生不正当关系。
小杨说：“我解释他们不听。”
当天晚上他服了毒。
被救下来后，
他说：“我受不了侮辱。”

为了缓解小杨的抑郁，
柴静与老范带他去玩。
柴静还给小杨写了一封信：
“对遭受的侮辱，不需要愤怒，
也不需要还击，只需要蔑视。”

“为什么你们对苗苗的感情这么深？”
“她能理解人。”
“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能理解人？”
“听别人说话的人。”小蔡说。

从省里来的两位年长的心理老师说：
“这个年纪的孩子，
特点就是以伙伴的价值观和情感为中心，
他们这种非常牢固的小团体友情，
一旦关键链条断了，就很危险。”
链条的中心是苗苗。

苗苗很漂亮，眉目如画，小尖下巴，
笑起来大眼一弯，成绩好，
头发束起来，小碎卷弯在额头边上，
她站在台上擦黑板，
底下的男生女生都默默看着她的马尾荡来荡去。
她在遗书里让爸妈不要伤心，
让妈妈对奶奶好一点，
因为爷爷走了，奶奶很寂寞，
奶奶不需要钱，只需要关心和体贴。
苗苗去世几天后，
又有一封信寄到家里。
信里写着：
“看到你们哭肿的双眼，我的心都碎了。”
这是苗苗交由她的朋友在她死后投递给邮局的，
她用这种方式在父母最悲痛的时候安抚他们。

学生连续服毒后，学校采取紧急措施。
大黑板上写着
“守法纪，讲文明。
看健康书籍，不进游戏厅，
不拉帮结派，不参加封建迷信活动…”
五六年级都开了爱惜生命的班会，
老师们说服药会得胃病。
六年级的班主任头发乱蓬蓬的，对柴静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们，
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办。”
他只能呵斥他们的痛苦，
命令学生把刻在课桌上的“519”去掉。
他们拒绝之后，
他叫学校的校工把所有课桌都重新漆了一遍。
那些刻下来的字看不清了，
但还可以摸到。
柴静问这位班主任：
“你有心里话跟谁说？”
他愣了一下：“不说。”
“那你碰到难受的事怎么办呢？”
“忍着。”他的答案，和孩子一样。

苗苗的父亲说：
“给她吃好的，穿好的，还要啥？”
小杨的父亲当着记者的面骂小杨：
“你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呢？
给我惹这么多麻烦。”
小杨的母亲蹲在地上哭：
“你把我的脸都丢完了。”

4.

以上是节目呈现的内容，
其实这些孩子之间的情感复杂远远超过这些描述。
这个年级很多学生喜欢苗苗。
与苗苗起冲突的男孩总在上课的时候摸她的胳膊和头发。
苗苗最反感别人摸她的头发，
告诉了小杨，
小杨揍了这男孩。
苗苗叫小杨哥哥。
在自杀之前，
他们吵过一次架。
因为苗苗认了另一个保安做哥哥，
小杨生气了。
她多次请求小杨的原谅，
甚至以多种方式羞辱自己，
但都没有成功。
在那个聚会上，
一个喜欢苗苗的男孩要抱她，
苗苗不愿意。
小杨对苗苗说：“让他抱。”
或许为了让小杨原谅自己，苗苗听从了。
她是在自己喜欢的男生要求之下，
被另一个男生拥抱的，
也许还有更进一步举动的时候，
被外人看到了。
还有小陈，
她在聚会上当着苗苗的面向小杨表示好感。
服毒的当天下午，
苗苗被男生欺侮后，
从操场回到教室，
趴在小杨座位上哭泣。
之后，她向小杨要了一张照片，说：
“谢谢你实现了我最后一个愿望。”
她在桌上刻下“519”，
转身离开了学校。
小杨在说这些细节的时候一再问：
“是不是真的是我害死了她。”
他深受这个问题的折磨。
如果节目播出这些孩子之间的情感纠葛，
也许会有观众不舒服和不理解，
也许还会觉得“才十二三岁就这样”，
虽然大家十二三岁的时候，
与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柴静他们离开的时候，
看到小孙坐在一个土崖上。
他看着远处，也不说话。
他的胳膊上用刀刻了很多伤痕。
柴静问他：“你常坐在这儿？”
他点点头。
“因为这里别人看不见你？”
“是。”
这是他这些天对大人说的第一个字。
柴静还想问下去，
他忽然站起身，
一言不发的走下山坡。
他不愿意谈，
柴静觉得，
也许他就是那个在聚会上抱住苗苗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