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绍兴是因为朋友的一句饮黄酒,这一句黄酒,似一张泛黄的油印纸,揭开了对于绍兴的书卷,书卷里有江南的桥乡,有东湖的乌篷船,有孔乙己的茴香豆,有词里的沈园,于是一个阴雨的春日下午,我踏上去了去往绍兴的路程。
似巧又似是不巧,从去往绍兴的路上起,江南便是一汪水墨色,淅淅沥沥的小雨飘在大巴的车窗上,想象起水乡里的乌篷船,在雨滴掉下的涟漪里摇曳回旋,于是对这座春秋越国之地更生了一丝向往。
踏上绍兴的土地时,绍兴安静在傍晚的乌云下,江南的小城不再是吴越争霸时的励精图治之气,却又生了一份远山兰芝馨的静谧。在一片树林下的客栈听雨一夜后,第二日清晨我开始去兰亭的竹林里寻找王羲之的笔记。一路的石桥,一路的鱼米之乡,汽车颠转到达会稽山阴的兰亭时,这里依然是《兰亭集序》里“崇山峻岭, 茂林修竹, 又有清流激湍, 映带左右”的样子。山岭与翠竹,溪流与石亭,没有曲水流觞,却依稀有魏晋文士在这里饮酒赋诗的结庐在人境。雨后的竹叶带着水滴的清新,山间的石板路湿湿滑滑没于苍翠之中,王羲之磨墨的水还在脚边流淌,初识的绍兴便是这般云墨似渲染,字墨般回绕,绍兴,桥乡乎,字墨之乡乎?
雨淅淅沥沥又间间断断,汽车离开兰亭,眺望过一座一座的石梁桥与半圆拱桥,乌篷船划过的小河边,便是鲁迅先生的故里了。百草园,三味书屋,咸亨酒店,持叉的闰土早已散落在民国的岁月里,孔乙己的茴香豆却伴着黄酒依然在咸亨酒店里迎接着会心一笑的游客。故居里的指示牌和穿梭的导游,无论用什么语言诉说,都难以表达出这一方粉墙黛瓦和竹丝台门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位鲁迅先生,无关于文辞,只关于思想,于《呐喊》里,于《彷徨》里,于《朝花夕拾》里,于故居的书屋里,于阿Q的土谷祠里,于这一座深宅大院里。
次一日的绍兴行程更是一路没有间断的风雨相伴,东湖的山石沉浸在东湖的水里,大雨滴落得桥边的乌篷船更加寂寞,乌乌的篷,墨墨的云,云墨里的东湖安静又幽深,更增添了一份绍兴的恬淡,而这一份恬淡里又埋藏着一段浓烈的爱情故事,陆游与唐琬。
年少初次看到陆唐之恋时想写一部传奇小说,后来觉得元曲和明小说写尽了才子佳人的爱情,再写已无新意,此念头便作罢。绿荫里的沈园和墙上的《钗头凤》,使成年后的我义无反顾撑着伞走进了这座南宋园林,夜初里的沈园在雨水的滴答中格外安静,黄藤酒摆放在亭台中没有了红酥手的相执,形单影只凄凄又戚戚,一饮而下杯中酒,寻觅至墙边,“东风恶,欢情薄”,“难,难,难”, 而庄园另一角,屋檐下曲艺人的越剧唱白还在诉说着荷池里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回到客栈的时候,雨水已经沾湿了鞋袜,次日清晨,绍兴的天色终于晴朗了,可是也到了和这座江南小城说再见的时候,一个半小时的动车之后,离别绍兴,迎来上海。东方明珠的娇艳和江南小城的恬淡截然不同,若上海是精雕细琢的珐琅彩,绍兴则是温润淡雅的龙泉青瓷。上海会常去,只是大约再难取道绍兴,而那年恰巧云墨里的绍兴,始于王羲之的魏晋,终于陆游和唐琬的爱情,穿插在鲁迅先生的童年里,熏香出了江南山水、畅叙情怀的笔墨清幽,自然而然成了一副烟雨水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