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银杏雨早已落尽。
当我想起它时,眼前不见一物,只有回忆中朦胧而温暖的金色铺陈在睡梦中。
仿佛一年的尽日积淀,全为了两周短暂的炫丽,又或是那满枝的亮色,终于在此时节勾连了我的余光。从常绿的背景中挣脱出来,银杏瞬间成为整个校园的宠儿,吸引着每个人的眼球,让人无端产生一种对它的爱怜。
这耀眼的银杏,只有秋日那遥远的天空才能与之作陪。在旷朗的青天下,立着静默的黄树。 不时有群鸟飞过,传来一阵有力的翅膀扑打的声音,在秋的寂寥中显示出一种生命的康健。鸟儿的羽翼划破天空的宁静,让人疑心那沉重如惊雷的扑棱会击打到银杏纤长的枝条上,碰落几片无辜的杏叶。
七点之前,乘着微微的昏沉的天色,穿过校园最初的一道铁门,一切喧嚣都被隔离在身后的世界。有时去得早了,离供电还有一段时间,在黯淡的教室里闭上眼睛,所有细小的声响便会无限放大。门外清扫落叶的声音穿透木门传入双耳,竹枝扫帚从沥青地面上一下一下扫过,仿佛从心上扫过,刷——刷——,这如同风吹落叶般的声音竟有安抚的作用,使人的心也沉静。若是再早些到校,路面上的黄叶还浪花似的躺在那儿,从其间快速穿行,脚底鞋面不时卷起一两片叶子,更多的则是被带动的气流挟向两旁,这时对着前处虚虚一问:落叶满地胡不扫?无人应答,只留下一地落叶在空寂的校园里沙沙私语。
坐在敞亮的教室,早读到吉田兼好的《徒然草》中描述的一句:“十月乃小阳春之候。”在这原应落寞的日子,竟会重新生出暖意,焕发出生命的荣彩,不由得使人对自然运作之伟大心生臣服。偏过头望向窗外,在阳光的照射下,银杏在磨砂窗纸上垂下满窗金帘。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阳光的耀眼,还是银杏的绽放。金光璀璨的银杏总是带给人一种融融春日的错觉,在温暖色泽的触动下,使人心中不自觉生出对生命不息的赞叹。春秋代序,日月忽淹。银杏总是年复一年地由绿变黄,再在来年开春时从枯枝中发出新叶。我也日复一日地迈着相似的步伐从树下匆匆而过,偶尔抬头凝望,在脑海中细细描绘每片银杏的模样。那是舞女摊开的折扇,任凭光华在其上流转,是士子鼓起的大袖,无畏狂风从其前扑来。
溯古追远,银杏不知被赋予了多少寓意。杏林、杏坛、公孙树,更有文人间相寄百张鸭掌的典故。当我的目光注视当下,一旦银杏黄遍枝条,便是留念摄影时。第一声快门响起后,整个校园从寂静中醒来直至沸腾。就在逸夫楼旁这块不大的土地上,学生、老师、甚至是外面的行人,无一不愿意拥挤在银杏的脚下,不间断的快门声,留下的是每个人值得品味与追忆的一刻,在那一刻里,欢笑,情谊,年华,交织在一起,浸润在浮动的金光里,渐渐成为记忆长河里一颗明星。
而日子一天天的被秋风刮尽,银杏叶也随之纷纷凋落。一阵轻风拂过,枝头的金黄便簌簌飘零,恍惚中以为是不知何方来临的一群黄蝶,在秋风的逼迫下瑟瑟起舞,又有如金色焰火在空中炸裂,溅下几颗明亮的火花。银杏的落叶似离人的泪水,不断地滴落。在某个午后,一觉梦醒,再来看时,漫天遍地的黄叶飞舞。终于,风停了。只有风中稀落的几点疏星似的银杏叶枝头抱香,让人犹忆木上璀璨。 感慕兼伤,情不自任。
曾想开口问,有多少次飞鸟停留在它的枝头,有多少次西风卷走它的颜色,有多少脚步为它停留,有多少怀想被它勾起。但银杏不语,它静默的站在那儿。送走一届,又迎来一届,来来往往间,已是多个春秋。
“在银杏下等待了两个明年,明年此时,又是谁在这树下痴望这场银杏雨呢?”面对着两年前自己写下的提问,我哑口无言。在我们之间,早已隔了一场银杏雨。
而每当我想起它的时候,枝头的金扇便落满了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