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宛很莫名其妙,一晚上都在提要我做小宝的干妈。
在送走她们娘俩后,我直觉这背后,肯定有隐情。
01
赵宛刚进公司那天,是拎着一碗热干面和一杯豆浆的。
据说她们本地人,都擅长边走路边吃早饭。
公司大楼前,一个女孩梳着马尾辫,身着一件白色连衣裙,有条不紊地在嗦面条。
路过的人不禁侧目看了几眼,“啧啧啧,这技术厉害了,能不急不慢地吃早饭,还不洒汤水出来。”
我来江城有一年,多少算是见识了这种本领。
奈何我怎么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于众人前大快朵颐。
我侧身擦过这个女孩,不巧的是,从不失手的她,几滴油腥子正好溅上我刚买的polo衫。
我有些烦躁,这是白色的衣物,那油沫让衣服显得很醒目且脏。
收了纸碗,把它们塞进垃圾桶,女孩赶紧跑来道歉,“真对不起,真对不起,要不然我给你洗吧,你脱下来......”
我忽然笑起来,“你是让我赤裸奔跑吗?”
几个听到的人也扬笑,表示这是个让他们大早上清醒的笑话。
大家未多停留,纷纷加紧步伐通过刷卡机,直抵电梯口等待。
只见一只手伸来,道:“你好,我是赵宛,转转宛宛的宛宛。”
我只顾着擦拭那坨腻黄的油点子,冷声回她,“你好,周虹雨。”
兴是我过于冷淡无波,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件新买的衣服上,赵宛干脆摁下我,“看我裙子上不也沾了点,我有办法,你跟我来。”
手劲颇大的赵宛不容我推却,牵着我直驱上楼,进到公司。
嗯,她竟然和我是同家公司的。
我惊讶地看向她,赵宛正低头从包里摸出只笔,亮了亮,“这是神器,专治各种污垢,咱试试。”
赵宛专注的帮我清刷着那处脏污,几乎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处理。
我们俩的动作没逃过人事的眼,那大姐走过来猛地拍赵宛,“赵宛,是你吧?到处找你呢,我寻思你咋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呢。”
人事大姐是个过目不忘的人,赵宛立刻应承,“您记性真好,一次面试就记得这样牢,我得向您学习。”
没两分钟,我的polo衫洁净如新,赵宛跟着人事要往里走时,又扭身回来,抚平我的衣角,“改天要不还是我帮你清洗比较好,总觉得有点膈应,还得见水洗。”
做完这些,在赵宛远去后,旁边的助理走近问,“周总监,您认识新来的?看这丫头可不简单。”
我眯眼反问,“没看出哪里不一样啊?新人一枚。”
助理笑着摇头,“周总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赵宛能这么短时间跟你和人事拉近距离,就这能力不是一般人有的。”
或许我那时尚未对赵宛有深刻认识。
只当是一个新近入职的员工,故意要讨好些老员工,以期待能顺风顺水地存活下去吧。
02
新员工进来难免会遭受老人的打压和训骂,就算是再玲珑圆滑的赵宛也被收拾得直哭泣。
茶水间里,赵宛躲在咖啡机后面的角落垂眉耷眼。
这个众人面前鲜活的鱼儿,仿若搁浅了一般,扯着那片窗帘,暗声撒泪。
女孩巴掌大的小脸,额前的碎发稀稀疏疏卷翘着,令人想疼惜。
赵宛未意识到一个人盯了她良久,注视她沉浸伤心里不可自拨。
“我不过是想生存下去,为什么个个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自言自语的赵宛不断地反省自己的错误,似乎将所有的问题加于自身。
可职场从来不会消弥这种霸凌,如果你一味地退却,换来的是更甚的折磨。
我拨开窗帘,不自觉轻抚赵宛的肩,那力道前所未有的柔和,“都不是你的问题,为什么要一味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去反抗他们呢?”
听闻反抗,赵宛猛地一笑,“是啊,凭什么是我的问题,不是他们太霸道了呢。”
见我放着的那摞文件,脸上还挂着泪的赵宛,起身抱起它们就走,“周总监,这些我包了,一个小时后,放您办公桌上。”
我是准备要助理来做的,偏偏赵宛要作为答谢我的帮助,主动分揽了别人的工作。
我也没再阻拦赵宛的致谢,扭身朝办公室走。
助理找到我,擦着额头的汗道:“周总监,那摞文件不见了,要不调监控看看是谁胆大妄为,敢在公司里公然窃密。”
我指指躬身忙碌的人,助理嗖地要扑上赵宛,被我揪住,“人是帮你工作呢,听说赵宛受了那些老人欺负,是不是该有人管管了?”
助理又是一头汗淌下来,“她不能够吃不住他们呀,我瞧见那些人对赵宛点头作揖呢,周总监是不是消息有误。”
哦,赵宛也不是任人掐死的菜苗。
对某些人在公司的内斗我是不屑一顾的,没有业绩和能力的他们,只能上蹿下跳,以谋得一席之地。
我嗤笑一声,便关门专心着手而下的电话会议。
对赵宛的事,就像不痛不痒的虱蚤,提不起兴趣和关注度。
03
和赵宛打那一事后,渐渐的,她总能找着麻烦到我这边。
全明旭是公司全副总的儿子,当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敲响我的门时,我就知道,他是为了赵宛而来。
“周总监,我找你帮忙,能不能帮帮我,让赵宛别总躲我。”
这全明旭一脸的丧气,两眼布满红血丝,似乎为了他心爱的人,彻夜未寐。
何需非得找上我,我和赵宛没有他想像的那样好吧。
但全明旭能和赵宛对上眼,却令我意外。
这个外表看起来就是我市一名普通家庭出身的程序员,尚没有博得我们公司任何女孩的芳心。
来了一年有余,他的评价是普通得太普通了,对现在好以外表审人的女孩来说,没太大竞争力。
“周总监,赵宛平时跟你走得近,她常常提你,说你是她的榜样,偶像,所以我找你准没错,你帮帮我。”
原来全明旭找我是这个原因,原来我能促成他们俩的姻缘。
“全明旭,你没有把你的身份透露给赵宛吧,她知道你......”
我担心赵宛是冲着这个男孩某些方面去的,不由地随口问道。
全明旭摇晃着脑袋,像个拨浪鼓,“我从来不说的,周总监,没有人知道,除了你和我爸。”
全副总是我的顶头上司,因而全明旭进公司时,只有我清楚他的身份与众不同。
全明旭大略说了下要我帮忙的地方,我满口应承下来。
如果赵宛真能和他走到一起,未尝不是件美满的事。
光说性子方面,活泼的赵宛,兴是能弥补寡默的全明旭呢。
04
中午一时许,我走进公司的瑜伽室,见赵宛跟着老师放空冥想呢。
赵宛惊讶道:“周总监,你也来了?好久不见你来练了。”
“最近被老板压榨出差加班多,哪像你们能待公司,享受运动,”我随即相邻赵宛的位置,轻声躺下来,回道。
一节课跟练下来,赵宛递上一瓶水,连瓶盖也帮着拧开了,“你喝这个吧,我食堂拿的,没想到有人帮我消化了,不浪费啊。”
我最喜欢赵宛的便是她总能磕到你心上去,仿佛你和她就如挚友般,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就能读你,识得你,懂你。
我转圜着探了下她对全明旭的了解,包括对他的家庭的认识。
赵宛答得没有疑问,如同同事们对全明旭的认知那样,认定他是个普通的出身。
既然疑虑扫清了,我主动邀请她参加明天公司的团建。
赵宛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捂着嘴,道:“我是新入职的,你不要搞特殊化对待,对你不好,周总监......”
又是这样善解人意。
我摁着赵宛笑说:“要你参加就参加,没那么多好不好的,在公司没人敢说我周虹雨的,胆子肥了!”
第二天的团建,全明旭全程各种体贴照顾赵宛。
我也帮着打配合,期望这对恋人能终得圆满。
05
全副总和全明旭上赵宛家提亲那天,赵宛非得喊上我帮着应付她爸妈。
赵父操着本地话,改不了那一口总爱带斑马的口头禅。
赵母几次示意赵父要收着点,毕竟是女儿的婚事商议,得要顾着点大体。
两位老人正相互指责间,我赶忙插话,“叔叔阿姨,这全副总亲自来提亲,我们直奔主题吧,别失了面子。”
能攀上全家给了赵宛父母莫大的脸面和荣耀。
赵父本是漫天要钱的口气,因是我从中斡旋,得以把最后的彩金压低到百万。
一切谈妥,我又陪着两方人移步到酒店吃饭。
中途在等菜的间隙,赵宛领着父母去洗手间,我抽身出来催菜的时候,听到赵父熟悉的口音,“个斑马的,老子就该再要点,好像亏大了。”
赵宛随之答,“爸,有周虹雨在,咱们才要得了这么多礼金,咱不亏。”
我怔愣了小会儿,这话好像透着股谋算的味。
拿我当枪使吗?
替赵家向全家狮子大开口......
赵宛眼睛瞄见我,收住要说的话,同时递给父母眼色。
她快步走来,挽上我道:“周总监,周虹雨,辛苦你帮助我和爸妈,刚才我们在说,没有周总监,我们都不敢跟全副总谈呢。”
赵宛面露怯色,好像她刚进公司那会儿,是只任人欺负的小羊羔似的。
赵父赵母也同样怯畏,跟着赵宛说着感激的话。
当全明旭站定我们跟前时,我被服务员的催促打断了再度思索。
全明旭已经唤上爸妈,讨好地领着岳父母和未来老婆,往包房里走。
而我则被赵宛一把抓上,几人前后的抵达餐桌前。
06
很快,赵宛和全明旭的婚礼盛大举行。
一年后,他们的女儿如约到来。
赵宛的女儿小名唤小宝,有这个孩子的加持,我和赵宛的关系更进了一步,我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姐妹,甚至超越了血缘。
晚饭后的赵宛忙着洗涮碗碟,我挤着她,手里举着抹布擦抹大理石台面。
“周虹雨,都提多少次了,再提就没劲了,小宝都喊你干妈了,你就认了呗。”
提过数次要我做小宝的干妈,可我没同意赵宛的相邀。
在我心里,做孩子的妈是件很慎重的事,那是责任和担当。
我坚定否决赵宛,“不了,赵宛,我还只想做个孩子,不想做孩子的妈,你饶了我吧。”
见我退到贴墙根,赵宛只能暂时放弃,夺过我的抹布,两眼瞪我,“滚出去,我哪能让孩子干活儿,快陪小宝去,和她说你那几国语言。”
得了令,我嘻嘻哈哈地退到客厅,陪着小宝玩起各种游戏,顺便教唱她英文儿歌。
小宝是个很外向的孩子,领悟能力特别强。
这一晚,在她的哼哼唧唧中,屋内的欢声笑语荡漾不已。
赵宛在歇息了些日子后,重提要我认小宝为干女儿的事。
那天,真实的赵宛仿佛是我从来不认识的女孩。
07
儿童游乐场里,各种颜色的小球弹得小宝欢快蹦跳。
赵宛今晚从进场子起,就揣着心思,顾左右而言它。
我断不出是为何,打趣她,“全明旭委屈你了?瞧你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玻璃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游离的赵宛倏地抓紧我,“周虹雨,我好怕小宝有不测,你认孩子做干女儿好不好,多一个人爱她,我才能放心。”
生育后的赵宛有些抑郁症,我又当她是在耍气,便在小宝和她之间,来回移动视线。
三岁的孩子淘气顽皮,一刻离开大人的视线就上天入地。
小宝正和一个手里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子争抢。
恰巧那竹签子要插向小宝的眼睛时,我扔下赵宛,奋力扑倒孩子于一堆游乐球中。
小宝在我怀中嘤嘤地哭,“干妈,要,要棉花糖,给买。”
许是孩子的哭声拉回了赵宛,清醒的她抹了下眼角,抱歉地说:“那妈妈去给你买,你跟着干妈玩儿,要听话哦。”
急驰的风转瞬飘移出玻璃大门。
在我的安慰声中,小宝又对一个嚼着肉肠的孩子糯糯说:“吃、吃绝户,妈妈说,吃绝户。”
孩子这一语,让我惊讶无比。
三岁的孩子根本不懂吃绝户是什么意思,那么言传身教只能是父母常挂嘴边说的。
是赵宛?
我再次跟小宝确定,“妈妈说,吃绝户,吃谁的绝户呀,小宝?”
“吃干妈的,干妈的绝户,妈妈说要吃干妈的绝户。”
小宝吮着手指头,呵呵笑说,让我顿时如炸雷般想疯。
就在将疯要疯之际,赵宛举着棉花糖,兴冲冲跑进来,“小宝,妈妈买了棉花糖和肉肠,看你要吃哪个?”
我的手一直抓着小宝的身子,担心她有可能和那个吃肉肠的孩子发生争夺大战,从而伤到自己。
我抬眸对着赵宛质问,几乎是要吃了她的样子,“你要吃我的绝户,赵宛,你就这么想把我的财产占为所有,是吗?”
可此时的小宝如机关枪般,不断重复吃绝户三个字,刺激得我捏紧了孩子的衣领,吓得赵宛哆嗦哀求。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虹雨,玩笑话罢了,别把孩子的戏言当真,你放开小宝,算我求你了......”
原来孩子所言非笑话了,赵宛的各种痛哀敲定了她对我的设计。
或许从我们的初步相识起,她就打着计算吧。
08
回想一身白裙的赵宛,单纯无害的样子,端着碗热干面,冲我笑的画面,恍如昨日。
助理给予赵宛的各种评论,并非是阴谋论,和带着偏见排她。
全副总上门提亲那晚的聚餐,赵宛爸妈的斗气话。
这些一帧帧的鲜活,全部在龇牙咧嘴嘲笑我的识人不清,错把财狼当知己。
我又使了一分力气,直接把赵宛吓得跪地上求饶,额头不停地点地作响。
小宝的痛哭声将我拉回清醒现实。
孩子的小脸略有憋红,我没立刻撒手,实是在一只手轻柔拍她的后背,替她通气。
赵宛看不见我背后的动作,她怕得要死,又不敢口出狂言,惹怒我。
因为孩子在我手中,被我捏着要害在。
我从包中摸出纸和笔,递给赵宛,面无表情说:“我说你写,如果你不照做的话,小宝在......”
还没吓唬她呢。
她极配合,手颤抖着照着我念的不敢含糊认真书写。
收了那张认罪书,看到落款人,我又再次强逼赵宛,“把我转给你的红包,现在立刻退回给我,一分不能少。”
别无他选的赵宛,迟疑片刻,便不敢再慢。
每滴地一下,仿佛在吸她的血。
我能感觉得到,赵宛血槽被掏空的失落,甚至是绝望,落空。
滑落崖底,对赵宛来说,是比让她死更无法接受的事。
转帐的中途,手机屏幕不断跳出全明旭的来电请求。
可赵宛不敢中断转账操作,几乎气结地要捶手机。
得到想要的结果,我悄声对小宝说,“谢谢你,小宝,姨姨爱你,姨姨真的喜欢你的。”
小宝回头不肯放开我,被赵宛一把抢过去,护着跟个宝贝似的啜泣。
她不敢嚎嗓大哭,担心引来熟人的关注。
因此,在我挥手作别小宝油腻腻的手时,我没忘记留给孩子最后的笑,“赵宛,记得别这样对待全明旭,他是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