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总不免会想起一些往事。对于很多人,可能会想起相处三四年的恋人,想起彼此牵手漫步在校园里;可能会想起朝夕相处的室友,可能会想起几个人出去聚餐时的酩酊大醉。而对于我,这些又似乎都不是。
(1)
我至今也不晓得为什么他要被叫做大师兄,只是记得当时别人这样称呼他,自己便也连想都没有想,就这样顺着称呼了。初次见面,是在西区的操场上,当时我还只是大一,参加了这个社团,于是便有了每晚的社团活动,说是社团活动,却也不过是社团里的人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彼此的经历。以往的社团活动,总是我们这群大一的还有两位大三学长,现在却加入了这位,后来被我们叫做大师兄的中文系学长。
关于那天的对话,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了。只是记得大家彼此要作自我介绍,轮到这位大师兄时,他将自己的名字拆开来,又在每个字上组了个成语,立刻就将这名字记住了。后来,得知他是中文系学中文的,倒觉得见怪不怪了。
(2)
从那天晚上之后,就许久再没有见到这位大师兄。这一别,便从大一来到了大二。大二的刚开学,就有社团的招新活动。当时,我已经是我们社团的副会长,虽然手下人手少得可怜,但终归是自己的社团。来到招新现场,却发现形势不容乐观。之前的会长苏学长和团支书张学长都已经毕业离开了学校(他们是专科),新任的会长和团支书又很难从一开始就挑起担子,于是这个时候,大师兄和另外一位学长出现了。
大师兄此时大四,正在抓紧准备考研。他在图书馆里复习,时不时会从里面出来,拿出几本他自己收集的书籍来吸引大一的学弟学妹(我们的社团是文化性质的)。此时,仍然没有和这位大师兄有过太多的交流,只是因为忙于招新,彼此都认得对方。这个时候,却发现,我们那位乖巧可爱的团支书,却已经和这位大师兄厮混得很熟了,一口一个大师兄如何如何。大概是受不住美女的诱惑,大师兄虽然已经大四,还要考研,但却在招新上下了很大的力气,后来招到的几个人,也确实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以及另外一位学长的漂亮的书法而选择加入社团的。
社团招新结束之后,又组织了几次活动。也都能看到这位大师兄身为主力,来参与到活动中来。由于大师兄本人是中文系的,于是内容主要涉及的是中国古典文学,各种诗词歌赋一一拿来,或者读阅一番,或者讲解一二,我们则在旁听着,不曾插话。那个时候,因为这样的事情,渐渐地便和大师兄熟韧起来,也各自留了电话号码,这个时候,才终于又记住了他的本名,而不再只是那个昵称了。
(3)
临近考研的时候,大师兄本人不能再抽身至社团,我们社团便放松了。来至考研前一天,便给当时即将考研的大师兄发了条短信,祝他考研顺利,逢题都会。
于是就又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这位兄台。曾经出于关心在闲聊之中问过我们的那位团支书,大师兄的考研情况如何。团支书回复说,考研失败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只是大二,还只有这样一个大四的学长,或者说朋友。对我而言,他如果考研能够成功则对我也是一种鼓励,而事实是,他的考研失败了。我甚至在微博上这样写到:
一个学长,很亲近的学长,考研失利了。想了想,有个疑问,觉得有时候做一件事如果失败了,他的收获是什么呢?其实还是有收获的吧!至少曾经努力过,拼搏过,只是当时运气不佳。
我曾经以为那次给他发短信会是最后的一次联系,以为当他考研失败之后,便应当去找工作,去另外的城市,做另外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
(4)
大二即将结束的时候,走在校园里,竟然很意外地又再度见到了这位大师兄。我颇为惊讶,竟一时不知如何寒暄。言谈两三句,问起他对将来的打算时也是小心翼翼,怕触碰到这位刚刚考研失败的学长的痛点,他说这次只是回来搬东西,他老家离这座城市很近,很方便。
那一次见面,我再度认为此次见面将会是最后的告别。虽然彼此都没有说告别的言语,但是我却清楚,一个毕业的学长一旦离开了校园,哪里还有多少机会能够再回到校园呢?
(5)
大三的新学期开学,到了十月份,又到了社团招新的时候,虽然我此时已经在这个社团里身无半职,但是鉴于社团里此时担当会长和团支书的是两位女生,我于是就又去做义务劳动了,却没有料到,此时,又见到了大师兄。
大师兄仍然是一个夹克外套,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略微吃惊,于是便又盘问起他的归处。他说他要考研二战,仍然在图书馆五楼的自习室里面复习。
我们社团人并不多,后来轮到了我和大师兄两个人盯着招新的事。又总不能两个人干瞪眼,便聊起了起来。关于这件事,我在微博上也提到过:
一位学中文的学长,我们叫他大师兄,十一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过,那时一起坐着扯淡,和别人扯淡,开头不过是说说最近干啥呢,最近忙啥呢,今天天气不错啊这些烂话,结果那天他问我,「最近在看什么书?」然后瞬间就懵了,犹豫了一会,回答「高数」
这件事情被我记到微博上之后,有网友评论,说第一感觉是这哥们儿学傻了。我却不以为然,反倒想起了当年看《红楼梦》,印象颇深的那个场景,林黛玉初进荣国府,贾宝玉上去搭讪,开头第一句话,也是叫做:妹妹在读什么书。这个想法从当时他问我这句话,我便有的,只是总觉得《红楼梦》中是男女间的搭讪,而我们却是两个直男,未免荒唐。
不过随着他那个问题,便展开了关于读书的话题。我自然算是个爱读书的人。当然,鉴于大师兄本人是中文系的,如果聊的话,便自然是文学了。于是我便从理工男华丽转身,假装中文才子。因为刚刚选出了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我们便从此而谈,先谈到了本届得主莫迪雅特,随即说到了莫言,他给我讲了《蛙》《红高粱》 这些小说的概要,说这些书在图书馆里面都能够找到,言谈之中,眉飞色舞。后来又从那里,说到了我很喜欢的李敖,因为前不久我刚刚看过他的历史小说《北京法源寺》,我将个中情节向他讲述了一番,并做了简单的评价,他则表现地很坦然,告诉我他并没有看过这本书,又对李敖这个人评价了一番,又是眉飞色舞。当然,我实际上能说的话很少,便多数时候都是引个话头罢了。将近结束之时,因为他已经从这个学校毕业,便向我借借书证,打算从图书馆里面,即刻便将那本《蛙》借出来,我自然不能退却,成人之美自是好事,于是二人便前往图书馆借书去了。他于是借出了《蛙》,顺便还把《北京法源寺》,也就是我向他推荐的这本书,借了出来。
时至如今,我仍然很喜欢那种很文化的感觉,聊聊所读之书,聊聊所见之闻,没有其他的勾心斗角,没有其他的尔虞我诈,虽然谈不上雅致,但足以令人难忘。我不晓得这种事情,在离开这个校园之后是否还会出现,如果有,我会万分荣幸
(6)
在十一月的时候,我买了莫迪雅特的《暗店街》这本书,晦涩难懂,看了两遍,终于觉得可以告一段落了。因为我时常会去图书馆看看闲书杂志,便偶尔能够遇到大师兄,有次向这位提起我已经买了《暗店街》而这本书在图书馆是没有的,大师兄当即表示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借来此书一读,我则顺水推舟,表示哪天拿来将此书奉上。然而这个时候,我的心态只是当时没有话和他聊了,就想到了这件事情,我以为他也是这样,双方都在没话找话而已,所以对于他向我借书这件事,却并没太在意。
后来又遇到几次这位大师兄,当然都是在图书馆。每次他都问我,是否带了「那本书」,而每次,我的回答都是「没有」,这让我意识到他其实是认真的。所以终于有一天,我将那本书,放到了我的书包里,来到图书馆,向他打了一个电话。
我去图书馆五楼找他,那也是我第一次进入图书馆五楼的大自习室,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摆满了复习的参考书,试卷以及各种资料,这又让我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以为是回到了高中时代。我在那里面转了一圈,才终于找到这位大师兄的位置,他仍然在复习,我没做太多打扰,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而别了。
等到大约两周后,他向我还书的时候,我们二人站在图书馆三楼的过道里,我们谈论起这本书的情节,他问我这本书看着觉得怎么样,我回答有些晦涩难懂,我看了两遍才终于理解了。如果结合当时作者的背景来看,会有更大的感触吧,只不过我们毕竟不是法国人。说着便将书反倒背面的封面,看作者及本书简介。大师兄本人虽是中文系,但对待此书,却与我的态度类似,也表示略显晦涩,但他基本同意我的说法,要结合作者背景才能够有更深的理解。
于是,简单地探讨之后,便又匆匆而别了。
(7)
又一次考研,我又像去年那样发了祝福短信,而这次,几个月之后从我们的团支书那里得到的结果是,他初试通过了。
我再度以为我们会从此不会相见,当一个考研二战的学长,初试结束之后,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学校里呢?那个时候我想。这个人,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过眼烟云了,如果说有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他与你的擦肩而过,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就匆匆而去,而即便是这样的话,也是从刘同那里学来的
只是仍然没有想到,我们又陆续在校园里见过两三面,他考研初试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四月份,我知道这个时候,连复试都已经结束了。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问起考研的成绩
复试是不是也已经考过了?
是的,考过了。
也就是说,已经录取了。
不能算录取,严格地说,只有拿到学校发来的通知书,才能算作录取,而像我这种,算作准录取。
怎么还留在学校呢?
我现在在学校里考驾照。
我觉得他有点咬文嚼字了。不过如果是一个中文系的在咬文嚼字,我倒是觉得可以理解了。在这之前,我也已经从团支书那里得知,他考取的四川大学。于是,又说了几句废话,因为有同学在等着我,便告别了。
那个时候,我在想的是,这次的见面未必是最后一面,我想过若干次最后一面,结果,却发现,他无形中就像是一只小强,每一次都会站起来,然后告诉我,看吧,我还活着。我想到此处露出坏笑,又去追同伴了
(8)
毕业季,我来到学校的跳蚤市场,打算将我大学这几年买过的十本书卖掉,曾经我是有过很理想主义(ideastic)的想法的,打算将这些书遇到知音全部送上,后来却发现,我班班长也去卖书卖杂货,我们便一同去了,看着这充满了铜臭的跳蚤市场,自己也变得铜臭起来,开始计较每一分钱,开始和别人讨价还价。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又再度遇到了那个人。
起初,我只是看到有个身影拿起我摆着的书,之后等他直起腰来,面向我,才终于看清,这只「小强」又回来了。而他身边,此刻又有我大一时的那位社团张学长。「小强」打量着这些书,问我这么好的书,为什么要卖掉呢?我解释了一番。后来扯到了我不去考研了,扯到了这些书遇到熟人就是送了,遇到陌生人就象征性地卖掉,并没有考虑从中能够挣得多少钱。
他拿起了那本我大一的时候买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看出了他的意思。便告诉他,如果他喜欢就直接拿走吧,就当我送他了。他犹豫了一会,说那好吧,我拿走了,改天再送我一本书。我笑了笑,说,以书赠友啊。
以书赠友这件事,我仍然是没当回事。不过,仍然觉得以书赠友或者说互赠佳书,是一件颇为雅致的事情,在我二十几年的生命中并未体会过,也只不过是在小说电视剧里才看到的情节。然而,这位大师兄,又再次给了我个惊喜
又过了几天,他找到我,送我两本书,一本《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一本则是
海明威写的《非洲的青山》。我知道这种事情上,不能回绝,无论喜好与否,都应坦然接受。
而这个时候,又是六月的中下旬,我再度思考:这是否就是我们在大学或者说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相见呢?
(9)
我初中的时候在一所乡村中学读书,学校每年都会来几个大学生过来实习,对他们是实习,对学校则是支教了。初二上学期,来过一个大学生,他教我们物理,同时担任我们的小班主任。那个时候,我们班很难管理,让他一度十分恼火,而我则尽量尊重他,觉得这个大学生挺可怜。
他即将离开的那个夏天,我们班十个人左右给他送行,一起吃饭,而我,作为班长自然也去了。向他敬酒,我说过两句简单的送别话后,便想着将一杯啤酒直接下肚,那个时候我爱喝酒,也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喝到一半,他用手,拦住我还在往下灌的酒杯,示意我喝酒不要这么猛。我没有理会,将之一饮而尽,只是这个动作,这个情节,我却可以记一辈子了。
也是从那次送别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担任过我们小班主任,一起度过半年时光,在送别宴上劝我少喝酒的大学生
(10)
我经常有种感觉:也许我们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我们以为的他」都不是「实际的他」。他不过是在与「我」交流见面的时候,才呈现出那样的个性。这件事情,放到大师兄这里,十分妥当。我并不相信,他在生活中和其他人交流也是动辄莫言海明威,生活从来都不是诗歌,更不是文学。但,但,但。
如果有那么几个人,能够触发你的心中那不曾被触发的机关,让你做出你未曾体验,乐于体验的事情,而能够遇到这样的人,也是幸甚至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