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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顶着个太太阳来到镇粮种站,很顺利地买好了白菜种子。俗话说得好,“人怕走错行,女怕嫁错郎”,庄稼人选种子也是一个理儿,要是没有一颗慧眼,错选了种子,那等于一年白干。他不能在喜刚那里买白菜种子,不只因为喜刚家的种子总会搀点去年的陈籽—--陈籽可是会抽薹开花的,更因为喜刚家的白菜种子是天津绿为多,不高产,不适合腌酸菜,那些本地白菜也不适合长期储存,他这次种白菜可不就是冲着能出口的最高目的出发的嘛!再说了,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要种这么些大白菜,要是大家伙都种上了大白菜,那他的大白菜还能卖上高价么,嘿嘿……要种就种最好的菜!那从选种上就要精心,他已经打听好,北京新三号是个不错的品种,这个品种是属于晚熟型白菜,叶子比别的白菜绿些,看相好,还不容易抽薹,叶子紧实抱团,最重要的是长时间储存后也不烧心,不裂球。喜顺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这白菜出不了口,也可以存起来卖到北京去,那也比在家里卖贵上不少。再说了,他喜欢这个名字,北京新三号,多好的名呀!他从大江和小惠嘴里了解了很多北京的事儿,他知道天安门座南背北,他知道中南海里净住些大官儿,他知道香山的红叶像火一样红,他吃过北京稻香村的点心,品过北京的二锅头,还喝过从北京买来的好茶叶。北京,北京,咱中国的首都,到处都是大官和才子的地方!到处是人精的地方!老胡和老温就住在那里,他们的工作是指点江山,为咱中国出谋划策,但他们也得吃菜不是?喜顺相信他们一定会吃大白菜!他不相信哪个中国人不吃大白菜。他一想到他种的大白菜会被运到大北京,被那些大官们吃在嘴里,心里就生出一大堆的自豪来。他喜欢所有带有北京的痕迹的东西,那好像是两个吉利字样儿,一沾上就会有脱不掉的吉祥味儿,更别说这个白菜还那么的适合腌酸菜和储存。这个白菜叫这个名儿,那真是织女配牛郎----欢天喜地,天作之合!喜顺心里熨贴的不行,轻快地上了自行车直奔养鸡厂。这是一个让人快活的开头,吉祥如意的开头,庄稼人靠天吃饭,万事图个吉利,开好了头,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但在养鸡厂却碰到了麻烦----鸡粪长价了。喜顺这几年不怎么用鸡粪,他用自家猪栏里的猪粪和人粪沤熟了上地,现在秋花不在了,猪也没人养了,他也不怎么在家上茅坑,所以粪是没攒下,只能用鸡粪。以前他知道鸡粪是五十多块一车斗子,用个小拖拉机就可以拉回去直接撒到地里,他算账的时候每车还多估了十多块钱,但现在卖粪的报价却让他差点把眼珠子吓掉下来:“一百二十块一车!”喜顺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喊起来:“你是卖鸡粪吗?你这不是卖金子吗?!不是五十来块一车的嘛!”卖粪的紧着嘴说:“五十来块钱?大叔,你卖俺几吨得了!那都是三年前的价啦!就这价还算便宜的呢!”
“那俺得寻思寻思。”喜顺说。
“那你就寻思去吧!两天后黄花村来拉粪,想买也没了!下一个!”
喜顺看看身后边站着好几个人,都是等着买鸡粪的人,现在正是秋里,大多数的菜地和粮地都要撒粪,鸡粪供不应求倒是实情,再加上黄花村的黄花上千公倾,不知得需要多少鸡粪呢,要是到时候真卖光了,他喜顺可就麻烦大了,大白菜这个东西有三怕:怕粪少,怕肥少,怕水少。撒种前先撒粪,把地养好,才能保证有个好收成。想到这,他掏出钱,大声说:“给俺上两车斗子!”
喜顺买好鸡粪,又骑车回去,雇了庄里的小拖拉机来拉粪,开车的是庄头上开车辆维修铺的喜光,喜光比他还大一岁,但身体比他要壮实的多,铲起鸡粪来很轻松,一会就上了大半车,喜顺那车就明显慢了。
喜光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儿,就说:“看你那个贼样儿,还弄这么多地,不要命了?”
喜顺说:“不干能行么?儿子还要花钱咧。”
“你还让他考什么大学,下来打工挣钱算了。”
“可不行。他得考大学。”
“据俺看,他也不定能上大学,你心里最好有个底。”
喜顺把锨一立,盯着喜光。喜光说:“你不用看,听俺家香子说,他成绩不好。”
香子跟星子在一个学校读书,想来喜光的话不会有假,喜顺就很有气,皱着眉头,蹲在地上,没劲了似的。喜光看着他,这个刚没了媳妇的人,又瘦又小,还在挣命的干,这是啥命啊。
喜光说:“别犯愁了。香子成绩也不太好,要是明年考不上,就出钱让她去泰安上个民办的大学,学个会计什么的,听说也不错,就是花钱多点。”
喜顺眼睛一亮,说:“上民办大学也不错了,怎么也算个大学生来。得多少钱?”
“怎么也得三万多吧。”
喜顺没再吱声,这个钱真不少啊,不过,只要那狗崽子能上大学,三万也行,四万也罢,他拼了命也供他。在他心里,总感觉上了大学就有了好工作,就有了好日子了。
喜顺又有劲了,他开始挥汗如雨。把两车粪拉到地里,已是过晌午了,喜顺从庄头上的小吃车上买了一斤炸鱼,一斤炸藕盒子,一斤凉拌海带丝,又要了七八个大白馒头,要留喜光在园里吃饭,喜光推辞不过,就留下来了。
喜顺去摘黄瓜柿子,想再弄两个凉菜,喜光就在他菜园里转悠。他一边转一边砸巴嘴,说:“兄弟,你还真不力巴,你这个园光菜也有十几种啊,样样种得精细,你小子真有一套来!”
喜顺听了这话,心里熨贴得不行,就这像是夸他养孩子养的好一样。看看喜光,只管嘿嘿乐。过会儿,说:“俺摘了些,你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喜光家里没种多少地,他的地在前年被酒厂征用了,这几年自己修车赚两个,也往外雇车赚仨俩养家糊口,现在缺得就是这个瓜果蔬菜,听喜顺这么讲,乐坏了:“那忒好咧!”
一霎菜就摆弄好,哥俩就着四角小木桌子对坐了,喜顺还打开那瓶泰山特曲,给喜光和自己各倒了一盅子,两人啥话也不说,一仰脖干了,都有点饿了,巴叽巴叽吃得喷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都有点微醺。草屋冬暖夏凉,前后通透,这酷热天气风扇也不用开,身上倒干爽着,很舒坦。喜顺酒上了头,话匣子就打开了。“哥,听说今年又要选村干部了,你知道不?”
喜顺知道他住在庄头上,谁家的人出出入入他最清楚,谁家有什么事他最明白,他又入这一道,说个笑话,逗逗乐子,传点新鲜事儿,他最在行了,故在这里探下子消息。
喜光对这个消息一点也没感觉。淡淡的说道:“选什么选,选不选不都那样,徐有路自己不想下台,谁弄得动他。”
“那不一定吧?”喜顺说。
“几年前不就开始选了吗?你忘了?选到最后换人了吗?”喜光说。
“听说今年不一样。镇上有人要来监督唱票。”喜顺说。
“兄弟,你怎么还这么楞啊,徐有路镇上边有人。前回,还有大前回,不也一样是投票选的嘛,他不是回回都是最高票当选嘛!”喜光用筷子点着喜顺。
喜顺不服气,说:“他那是花钱拉票了,他这回还来拉票俺可不给他投了!狗娘养的,庄里的地都让他卖光了!”
喜光哈哈笑了,说:“兄弟,你不给他投他就下马啦?可能吗!你看看咱庄里的人,谁不恨他恨的牙根子痒痒?但见了他的面谁不是笑面相迎?谁敢得罪他?你不看看咱庄里,电是他二弟管,账是他三弟管,卫生所是他侄女管,就是把他一个人下了,那他一家能让庄里人安生?他们是那省油的灯?再说了,你看看咱庄里,有几个人可配当村支书的?他徐有路是贪,你能保证再上来个新的就不贪了?告诉你,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一路货!”
喜顺想想,感觉他说的也是个理儿。只得又恨恨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一仰脖把酒干了。
“依俺看,你还是学乖些,别得罪他的好。强龙压不倒地头蛇。你有什么事还得过人家这一道坎儿,别太正了,弄到最后自已倒霉!”喜光劝道。
喜顺知他是诚心诚意的劝,感激的很,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给他倒酒。两人又喝了几杯,吃了些饭菜。喜光借着酒力,帮他把车上的鸡粪撒了,天擦黑了才突突开着托拉机回去,车上是一大筐喜顺菜园里的新鲜瓜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