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天,还剩60天吧”,她站在白纱轻垂的窗边,望着外面雾气朦胧暗灰色的城市这样想。
“晓鹿,你的信。”护士把信递给她,她苍白的脸上绽开微笑,伸出冰冷的手去接。信上这样写“亲爱的晓鹿,我现在站在一棵樱桃树旁,甚至,这封信就是在树下写的,这里满地的绿色,踩上去软软的就像站在一大团棉花上,树上开满了粉红色的小花,娇小可爱,就像是少女出嫁时脸上粉黛的微笑,一阵风掠过,花瓣落到我的肩膀上,轻柔耳语,让我觉得这世界变得如此的不可思议。有几条枝杈上结出了鲜红色的小樱桃,很小但是使人垂涎欲滴。我想到你了,真想带你来看看这幅艺术品,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是,我想我一定会见到你的。”晓鹿合上信,微笑渐渐隐去,只有持久的沉默,在不开灯的房间,迷失了眼前的一切。
陈帆是在写诗的小站子上认识的,“若你来的时候是春天,那么就陪我度过我最喜欢的夏天,陪我登山看一次被霞渲染的日落,陪我在深蓝的海边露宿数星辰,陪我去乞力马扎罗的雪山看看大自然骄傲的画作,陪我去阿尔卑斯山脉堆个雪人,陪我去北极欣赏极光起舞。”这个就是陈帆写的,晓鹿通过跟他聊天,知道他常年在外旅行,在西湖泛舟,在南京小巷撑过油纸伞,在洛杉矶当过背包客,在意大利打工洗过盘子……彼此熟络之后,陈帆总是给她写信,甚至这种古老的方式会使晓鹿感受到他写那封信的气息,温度都留在纸上。在每个孤独难熬的夜晚,陪伴她走过恐怖梦魇。
385天,晓鹿换上蓝色的隔离服,被护士推进隔壁的房间,痛苦开始蔓延,她难以承受,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她没有呻吟,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脸上扭曲的表情怎样也无法隐藏,或许她觉得这样做会使自己看起来勇敢一些,或许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回到房间,她开始呕吐,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双手紧握着水池边,胃液翻腾出来,稍稍平静,她看着镜子面前毫无血色虚弱的自己,头发掉在地上,她用手触摸又是一把头发掉下来,骨节泛白的手不停发抖,她放声哭起来,穿破房顶消失在渺茫天际。夜晚,她翻开枕边的一封信“亲爱的晓鹿,我看到日本的樱花了,我漫步在这片淡粉色的林中,樱花大片大片漫无目的的飞散,就像下了一场樱花雨,我捡起一个花瓣,它有简单的纹理,有淡粉夹纯白的细腻颜色,有特殊的香味,恋人在树下拥吻,小女孩在花雨中乘着花瓣旋转,恍然间就像是花仙子,相互依偎的老人带着眼角的泪回忆青春。我摁下快门时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信封里还有一张凝结樱花雨美好的照片,就像高贵的公主,撑开花裙向世人谢礼。晓鹿终于闭上眼沉入了不知是甜是苦的梦乡。
400天,晓鹿失控了,她疯狂的扔东西,叫喊,杯子砸碎的声音,药片散落的声音,苹果掉地的声音,还有她的咆哮,混杂在一起像是世界大战的现场,战火不息,横尸遍野。她像疯了一样,握紧拳头一次一次砸向玻璃,玻璃从中间裂开,碎片划伤了晓鹿纤细的手,母亲冲进房间用力将她揽进怀里,两人坐在地板上哭起来,母亲边抚摸晓鹿的头发,边颤抖着说“不怕不怕,有妈妈在”。母亲搂着晓鹿走在枯黄落叶的小路上,累了就坐在路两旁的白色椅子上,晓鹿满耳充斥着呼呼凛冽的肃风,她转头问妈妈:“我死掉后还能看得到妈妈吗?”母亲强忍着泪水,扬起僵硬的嘴角安慰道:“晓晓不会死的,晓晓会陪着妈妈一直到老的。”回到房间,那片狼藉已经被清理掉了,晓鹿坐在窗边又打开一封信“我亲爱的晓鹿,你绝对想不到,我正在和彝族人一起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唱歌,我到云南了,这里的人家院子里,窗边,屋子里种满了各色鲜花,馥郁芬芳,我想我永远忘不了洱海晚霞的恢宏壮丽,就像星云罗布那般精彩;忘不了丽江水乡的古色古韵,小客栈里的恩怨情仇,还有小酒吧里烟嗓姑娘唱的那首民谣,如果我见到你,我们一起去香格里拉的山顶上看日出,去寺庙里虔诚的叩拜。”晓鹿发誓她真的想去,可是她没有时间了。
415天,晓鹿坐在轮椅上,带着大大的针织帽,帽子下面没有一根头发,面朝着明亮的落地窗看着外面溢出温柔光芒的月亮,打开新的信,很简短,“亲爱的晓鹿,我要去找你了,我们一起去海南的天涯海角。或者,你想去哪儿,我们一起去。你等着我”晓鹿拿出笔在纸上写下“亲爱的陈帆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在一个小镇子的街道转角出,遇到了你,你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鞋子,我穿着纯白的腰间绣一朵小花的连衣裙冲你傻笑,你唱了一首我最喜欢的歌,后来我们在一整片金黄麦田里依偎着睡着,旁边的稻草人眨了眨眼睛。这是我做过的最美的梦,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这样的一天。”把信塞入信封,晶莹中扬起嘴角,就这样坐着一整夜都没有睡,她又想到了她被告知自己命不久矣的那一天,最黑暗的一天她也认识了陈帆。
430天,一个男孩子捧着一大束紫色的薰衣草,站在病房门口向里面张望,里面人来人往,人们掩面而泣,男孩子挤过人群,看到躺在白色床单上安静的女孩,阳光铺满她的脸庞,她就像睡着的天使一般恬静美好,和男孩梦里的一样,像樱桃般炽烈,像樱花般温柔,他在女孩旁边看到十几封信,还有一封没有装进信封,上面写着“亲爱的陈帆,也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别的地方注视着你了,对不起,我没有等到你。我瞒着你我胃癌晚期的事实,化疗使我掉光了头发,我不再美丽,把药当做饭吃,我常常精神崩溃的发疯。谢谢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有你陪着我,带我看看这世界,给我温暖和力量,每一次我吐的不省人事,起来看到你的信我就没那么痛苦了,我想坚持下去,可是我开始整日整日的不能吃饭,吃一点就吐一点,我舍不得妈妈,舍不得你,舍不得那些我还没去过的地方,我不怕病痛的折磨,只怕不能见你一面,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如果有来生的话,我想早点遇见你,在小镇里遇到你。再见,我亲爱的陈帆,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就当作这是一场梦吧。”男孩的薰衣草散落一地,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鞋子,安静的女孩穿着纯白绣花的连衣裙,可是她再也无法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