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次,青衫谷出事了,布泼墨带着土生决定去一趟尹王府。虽说没有尹王的手谕,青衫谷的人是不能擅自进入王府的,但布泼墨顾不得这么多了。
在离开青衫谷之前,布泼墨特意去父亲坟前跪拜。
布泼墨道:“如若天灭青衫谷,那也罢了。”
布恋蝶跟在他身后,忽然掉出泪来,即便再浑浑噩噩之人,在这紧要关口,也会感觉到生离死别的悲哀。
金略惜此时正在尹王府等布泼墨出现,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她自然清楚。她也明白,尹王此时想要什么。英宗被俘,在紫禁城这片死水里,无疑投进了一块巨石,但这比不过尹王心里的骇浪,因为尹王看到了自己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机会。只是没多久,景帝被大臣们推上皇帝宝座,这无疑摧毁了尹王的梦想。
花宴等人在大同的行动让尹王再次看到了机会。花宴挟持各大门派的掌门是为了阻止中原侠士去瓦剌救英宗。但是尹王更希望花宴能与尹王府合作,做点别的事。昆仑奔赴大同就是为了让花宴相信,有了景帝,也先手里的英宗就没什么价值了。一国无二主,有了一个皇帝,那另一个就是多余的。
花宴鼻子哼了两下,没有搭理。
昆仑又道:“英宗要是回来了,景帝就得让位。尹王愿与瓦剌合作,扶持英宗重登宝座,这样英宗自然会感激瓦剌,定会敬瓦剌为上宾。”
尹王的企图已非常明显,他要英宗回来,自己做摄政王。花宴怎么肯冒这个险做尹王的棋子。花宴摇摇头:“英宗是我们瓦剌的贵客,我们自会好生待他。再说瓦剌不想与尹王合作。”说完,花宴下了逐客令。
话不投机,昆仑也便告辞了。谁知刚离开就碰到阿六夹持着柳飞絮出门而去。
昆仑自然知道柳飞絮是谁,于是出手救了柳飞絮。
柳飞絮糊里糊涂地跟着昆仑回到尹王府。
尹王听了昆仑汇报后暴跳如雷,道:“这个蛮胡女子居然一点不知好歹。”
但当他知道带了布卷轴的外甥柳飞絮回来,不由喜上眉梢,此时该让青衫谷出场了。
且说阿六丢了柳飞絮,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不敢回寺中,悄悄潜回瓦剌去了。
花宴刚打发走昆仑,听了小去汇报后,不由大怒,命黄衣人全力追捕阿六。
枭余道:“大姐,二姐怕受责罚,躲在哪里不敢出来了。”
花宴呵呵一笑,道:“她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了责罚。”
枭余自然明白两个姐姐勾心斗角的勾当,但阿六这次闯了祸,这个结局也是她自找的。
布泼墨一到京城就派人给金略惜送信。他想探探金略惜的口风。金略惜果然飞快派人来见布泼墨,告诉他:“布卷轴被花宴羁押在大同,柳飞絮已被昆仑救出带回。”
这个消息让布泼墨感到很震惊,他虽说不在江湖上行走,但瓦剌花宴的名号还是听说的。他急忙派土生回青衫谷叮嘱布恋蝶等人万事要小心,不要再落入花宴的圈套。
布泼墨去见了尹王,尹王什么也没说,即命灵川送客,灵川带着布泼墨来到城外,给他一份尹王的密诏,原来,尹王命布泼墨趁花宴等高手皆在中原之际,去瓦剌救出英宗。
这时,柳飞絮也被尹王派人送至城外与布泼墨会和。甥舅两人此番在生死离别后见面,自然要抱头痛哭。
柳飞絮听说舅舅要去瓦剌,便要求同往,布泼墨摇摇头,道:“去瓦剌山高路险,多有不测,你还是去大同,与金溪他们接应,救出大舅后再从长计议。至于我只身前往瓦剌,能成功当然好,不成功便罢。青衫谷从此也该和尹王府脱离关系了。”
布泼墨所说之言,柳飞絮哪里肯听,他坚决要和布泼墨同去瓦剌。布泼墨无法,只得带柳飞絮上路。
尹王的命令对于布泼墨来说是个痛苦的抉择,因为在他心里,第一要想做的事是救布卷轴一行,而不是去瓦剌。但他如若违抗了尹王的命令,尹王必定会对青衫谷有所不利,况且,他与金略惜的特殊关系也是一枚一触即发的炸弹,一旦事情败露,青衫谷必遭尹王血洗。
行到半路,金略惜忽然追上来了。她一身男子装束,下巴上粘着络腮胡子,倒也器宇轩昂,骑在高头大马上,没人将她当做女人。自然,不管金略惜装扮成什么样子,布泼墨也能认出她来,但她的突然到来让布泼墨有些不知所措。
金略惜对在一边纳闷的柳飞絮道:“我是你二舅在杭州结识的商人霍云飞,此番我正想去瓦剌收购皮毛。”
布泼墨点点头,他没有说话,在外甥面前他只能无奈地保持沉默。
金略惜的悄悄离开在尹王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尹王暴怒不已,但却一筹莫展,他并不敢派人去拦截金略惜。他只得命人不许声张,谁要是将这事泄露出去,杀无赦。金略惜在留下的书信里很明确地说明,此番是去瓦剌见英宗皇帝。如果让当今皇上景帝知道实情,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11.
柳飞絮的母亲布婉儿,是布家唯一的女儿。十八岁那年,应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嫁给奇州府孙家二少爷。孙家是个大富之家,钱庄布满天下。他家财大气粗,少爷自然也是粗鼻孔出气的主。
布婉儿刚嫁过去时,二少爷觉得新鲜,在家里陪了几天,但没过几天,二少爷蠢蠢欲动的心要往外跳了,他开始不回家,日日去青楼厮混,留布婉儿独守空房。布婉儿这心里就似被刀戳了一般。她自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哥哥疼她,弟弟爱她。从来没碰到过什么烦心事,这下倒好,遇上了花心少爷。
布婉儿回娘家省亲时,便赖在家里不想走了。在孙家生活太没劲,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还有那个浪子丈夫,日日让她生气。
布婉儿不回孙府,孙家的人不乐意了,派人来请。派来的铁嘴丫头把布四两老婆说得头昏目眩,支撑不住,只好派人唤出布婉儿,她眼泪汪汪对女儿说:“儿呀,你去孙家要好好过日子,不要老想着回家。”
布婉儿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就向老爹布四两求情。布四两虽然心疼女儿,但是碰上这种事也是无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收的回来。
布四两默不作声,布婉儿也就绝望了。哭哭啼啼跟着丫头回了孙家。
布卷轴看了就不乐意了,道:“婉儿在孙家过得不开心,退婚便是,何苦让她再去受苦?”
布四两一听就火了,道:“这种伤风败俗之事布家怎么做得出来,你休再提这事。”
布婉儿再去孙家,心里更是不顺,每日以泪洗面。二少爷就奇怪了,问她:“你在我家穿金戴银,吃燕窝鱼翅,还有什么不满意?”
布婉儿低头不答。
二少爷又问:“你是不是嫌我在家烦你,我这就出去。”
布婉儿道:“你是烦我罢。”
二少爷就生气了:“你这死女人,给脸不要脸,你还想怎样?”
布婉儿道:“我就想清静过几天日子。”
二少爷哈哈一笑,道:“那我走便是。”
二少爷扭头走了,腰间挂着的玉佩一阵晃荡作响。布婉儿无奈地叹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但现在却无能为力。
一天,一位叫做柳冷暮的英俊家丁出现在她眼前。本然在孙府,男性家丁是不能出现在内院的,但柳冷暮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进了内院,被孙家老太太看到,觉得此人俊秀得紧,便留在身边做贴身侍卫。从此,柳冷暮成了孙家唯一能自由出入内院的男家丁。
孙老太太让柳冷暮穿着女子装束,跟丫鬟们混一起,居然没人能辨认得出他是男儿身。再说,柳冷暮嘴巴儿甜,在丫鬟们面前姐姐、姐姐地使劲叫唤,把众人都哄得心花怒放,人人都喜欢他。
在柳冷暮眼里,落寞的布婉儿犹如一朵散发着幽香的兰花。他看她的目光像火炬那样熊熊燃烧。布婉儿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她心里只是在犹豫,如果回应这仆人炽热的目光,自己势必会陷进去。但是自己跟二少爷的婚姻名存实亡,与其在这深宅里等着老死,还不如做一回飞蛾,扑一次火。
没多久,布婉儿和柳冷暮私奔了。
布婉儿出逃之后,孙家自然生出雷霆怒火,他们跑到青衫谷胡搅蛮缠,要求交出人来。布卷轴心里又气又恼,但是毫无办法,他强作笑脸招待孙家来人。当然,派人出去找布婉儿的脚步一刻也没停下来,这种事还不能大肆张扬,只能悄悄进行。
青衫谷的行事速度向来快捷,没多久便得知布婉儿和柳冷暮住在京城的来福客栈。布卷轴孤身飞马前去。而此时,这对苦命鸳鸯正在客栈里犯愁,带出来的盘缠已用光,看来只好出去找活干了。
那天早上,柳冷暮看着熟睡的布婉儿,心满意足地出门找活去了。这也是柳冷暮最后一次见到布婉儿,他清楚地记得,妻子的小腹已微微隆起,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
布卷轴在隔夜便悄悄地住进来福客栈,早上他看着柳冷暮从二楼东头最里的那间客房出去,下楼,跟伙计打了声招呼,然后出门一路向南。
布卷轴心里有了底,知道妹妹一人在客房内,便轻轻地摸到那间客房,隔着窗户,不看也能知道,客房内发出恬静的呼吸声正是布婉儿,练武之人对于声音的判断向来很准确。他知道,妹妹正在熟睡中,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破门而入不是布卷轴的风格,他已偷偷盗了客房钥匙,开了门堂而皇之进去。
布婉儿此时正在梦中,流亡生活虽然清苦,但是能和柳冷暮一起生活她很满足。
布卷轴一进客房,便点了婉儿的昏穴,他看着妹妹容光焕发的面容,不由轻轻叹了声。活活拆散一个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要让这对夫妻继续在人间逍遥,他也很难做到。
主意已定,布卷轴抱了布婉儿跃门而出。
等布婉儿再次醒来,她已在自己的闺房里。她的脑子一下子就被炸了,“我为何在这里,我为何不在来福客栈。”她撕心裂肺地叫喊,可是没人理睬。她发现,窗户外面已被钉上了铁条,房门也被换成一块铁板。上面有个孔。
那扇铁门在柳飞絮出生那天才被打开。
布婉儿生下柳飞絮后,布卷轴告诉她,你安心住在青衫谷,柳冷暮已去宫中做太监了。
那天柳冷暮回来发现布婉儿不见了,便开始疯狂寻找,可凭他哪里找得到。孙家已经放出话来,要杀他以解心头之恨,他思前想后,知道今生很难与布婉儿见面了,在他在徘徊彷徨之际,遇见了在宫中做太监的老乡,他没有犹豫,跟着老乡进宫作太监了。
英宗出征那会,柳冷暮作为随军太监跟随英宗左右。他的心早已死了,对于宫中的明争暗斗充耳不闻,但他这样在宫中的生活倒是很平安,毕竟,无欲无求的人是没有危险的。
后来英宗被俘,随军太监也呈鸟散状,只有柳冷暮跟着去了瓦剌,他一直在英宗身边,虽然不知道哪天会死,但对他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的。
景帝登基后,英宗回去的希望更加渺茫,幸亏英宗是个平和的人,他信命,也认命。怀有这种想法的好处是,在瓦剌的日子变得不那么难熬,苏武牧羊的故事在他脑中一遍又一遍地翻腾,回到中原的希望就像夏日的萤火虫那样,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着光芒。
只是囚徒的日子特别的漫长,为了打发漫漫时光,英宗经常向柳冷暮讲述自己的童年时光,以怀念自己的父皇。后来,柳冷暮从一个听众也变成和英宗一样的白头宫女,他向英宗倾诉了埋在心灵深处的那个人,只不知她现在过的如何,但是他的思念就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英宗闭着眼睛听完了柳冷暮的故事,心里忽有感触,不知自己的皇后是不是也在深宫的某处思念着自己。
英宗睁开眼睛时,对柳冷暮说,“若有一天,朕能出去,一定使你全家团聚。”
柳冷暮心里一阵苦笑,但是英宗的话还是让他看到了某种希望,他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谢主隆恩。”
12.
此时的大同城犹如一桶一触即发的火药,稍有不慎便会炸开。当然,在炸开之前,大同还是相当平静的,就像平静的湖面下面暗流涌动,天知道有多少鱼虾鳖蟹在中间川流不息。
阿六的出走让花宴暗暗松了口气,这个蛮横的丫头总给她惹麻烦,要是从此消失了才好,但是紧张的时局又让她眉头紧锁。花宴决定去找布卷轴谈谈。
布卷轴被关押在善化寺的地窖中。善化寺历经多朝修筑,建筑庞杂。原先,为了取土,寺院北角挖了个池塘,后来,有位游方僧人见了,大皱眉头,建议方丈将此池塘掩盖,以保住寺中神仙之气。于是,便有了地窖的雏形。宋末,蒙古人长驱直入,方丈决定重新修筑地窖,用以藏经,虽然工程仓促,但是不失牢固,而且更加隐秘,地窖的入口改在方丈的禅房内。布卷轴便在地窖最底端那个房间里,四角点着长明灯,每日,门会响动两次,饭盒便挂在门上。布卷轴懒得去取,他屏息凝神,一心与体内溃乱的真气斗争,这好比控制一群狂奔乱突的马儿,谈何容易。紫衫散功香的厉害可不是浪得虚名。
花宴推开门,背着手走向布卷轴。布卷轴盘腿坐在凳子上,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花宴微咳了一声,布卷轴依然没抬眼皮。
花宴哼了声,道:“青衫谷谷主果真名不虚传。”
布卷轴道:“青衫谷隐居江湖,哪里及得上花宴的鼎鼎大名。”
花宴侧过脸,咦了声,道:“谷主倒是还知道些什么的?”
布卷轴呵呵一笑,道:“僻静乡野,偶尔有些传闻。”
花宴道:“本姑娘倒要听听。”
布卷轴道:“你不是已与尹王府合作了,何来为难青衫谷?”
花宴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想来讹我,青衫谷与尹王府的关系难道还要我来挑明?”
布卷轴脸色一变,道:“青衫谷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从来不曾想攀什么高枝。”
花宴道:“那好,现在机会来了,你想拒绝,怕是来不及了。”
布卷轴道:“只怕打错了算盘。”
花宴道:“令弟布泼墨正在路上,哪里错得了。”
布卷轴心头一凛,忽然有些把持不住,似要从凳子上栽下去。他缓缓说道:“二弟只懂经商,不问江湖之事。”
花宴皱皱眉头,道:“够了,青衫谷那点破事,能瞒得了常人,如何瞒得了我?布泼墨身边还有位非凡人物跟着?”
布卷轴一怔,问:“谁?”
花宴咯咯一笑,道:“看来你是知道的。好了,布老大,今天我把话挑明了,如今青衫谷和尹王府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景帝知道了,恐怕会很不高兴。被锦衣卫盯着的日子能舒服吗?”
布卷轴心想,这女人在盘算什么?难道要青衫谷反骨,投靠瓦剌,这有辱祖宗的事万万做不得。他打定主意,决定不再理睬花宴。青衫谷如今已是在风中飘摇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倾覆,自己在这里,能给他们拖延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吧。
他看着花宴,垂下眼帘,再也不吭声。
花宴哼哼一阵冷笑,便离开了。
花宴从布卷轴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窝火,命人将火腊带来。
火腊见了花宴,劈头盖脸便骂,他有意要激恼这个女人,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花宴挑了挑眉,厉声道:“死到临头了,你难道不怕?”
火腊哈哈一笑,这时他心里已是雪亮,这女子打错主意了,难道能从我这里掏点什么出来?不过,我倒是可以逗逗她。
只是,火蜡的想法也太过简单,花宴岂是他能随便摆布之人。
这时,小去忽然闯进来,她神色慌张,附在花宴耳边,嘀咕了几句。花宴闻言神色也随之一变。
火蜡见状,有意要捅马蜂窝,他跳到花宴面前,哈哈一笑,道:“姑娘碰到麻烦事啦?”
花宴撇了撇嘴,道:“我有什么麻烦事,还是管好你自己。”
火蜡道:“我看姑娘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只怕此事实在棘手,不好办。”
花宴突然朝火蜡一脚踹去,火蜡躲闪不及,小腿硬生生挨了下,痛得趴在地上,脸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
小去见状赶紧去扶,火蜡哪里站得起来。花宴一阵冷笑,道:“鼠辈也来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