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村庄里的空气依旧那么好。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密密麻麻地挤在蓝蓝的天上，阳光透过云层，再穿过树叶，零零碎碎地洒落在了门前宽阔的晒场上。
晒场上均匀的，薄薄的铺了一层金黄色的稻谷，一颗颗，饱满的，在太阳底下闪动着耀眼的光。
一个花白头发，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坐在门口的摇椅上，轻轻地煽动手中的蒲扇，半眯着眼，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远方，那条乡间小路所通往的远方。
弯弯曲曲，一直延伸，看不到头。
暮地，她的眼中好像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从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渐渐的，渐渐的，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穿着洗的褪了色的褐绿色麻布衫，衫上有几处色彩不一的补丁，他脚下的布鞋，鞋头已经烂了，还带着点未干的田里的泥土。
阳光正好照在他的头上，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但是她心里却知道他是长什么样的，圆脸塌鼻。
她笑了，脸上的一条条皱纹刻着岁月的痕迹。她在心里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舍不得丢下我。而我，一直在等你，在原地等你。
02
那年春天，林芳子刚满16岁，家里人就给张罗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隔壁村的陈福顺，家里只有两口人，他和他的老母亲，父亲早些年生病去世了。虽说他年纪也还小，刚过二十岁，好在小伙子还算勤劳，田里的庄稼被他照料地收成很好。住的地方虽是一间小瓦房，但却也拾掇地干干净净。腾出了一间房子当婚房。门口的晒场上围了一圈栅栏，不晒稻谷的时候就养了几只鸡鸭。
两人在媒婆的牵引下见了几次面，一来二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农历十二月初五，是个好日子，于是赶在过年前就把婚事给办了。
传统的农村婚姻，也就是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刚开始虽没什么感情，但是慢慢的，却也能融入各自的生命，携手共度一生。
结婚后三年里，芳子就给福顺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小的的儿子，这下子，一家人可圆满了，福顺每天天没亮就下地干活，芳子每天在家里照料孩子还有养的那些鸡鸭，晚上，一家人就围坐在饭桌上，日子过的简单却又幸福。
03
可是好景不长，一年后，国民党开始征兵，村里的青年壮丁都被拉了去当兵，说是当兵，无非就是去给人当枪靶子，他们这些农村人，哪懂得打仗这些东西。
福顺也被拉去当壮丁了，那天他还在地里干活，连家都还没回一趟，也没见上最后一面，就被拉走了。芳子只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破旧的麻布衫，一双磨破了洞的鞋子，她还没来得及把刚做好的新鞋子拿给他穿，那双破鞋，走那么远的路，一定会把脚给磨坏的。她沿着那条泥泞的小路一直追到了村口，却早已人去楼空，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风吹着竹叶沙沙响。
04
日子就这样又平静地过下去了，缺少了一个男人的家，芳子扛起了一切，又是下地干活，又是照料家里的大大小小。
过了四五年，前方不断有消息传来。
隔壁村的三顺昨晚平安回来了，再隔壁村的二愣子被抬回来时少了条腿，十里坡的大憨已经被淹没在炮火中回不来了。可是那么多消息，好的，坏的，让人心寒的。却唯独没有芳子家福顺的消息。
福顺妈对芳子说，“想我那可怜的儿子啊，无声无息的，这辈子怕是再见不上面咯，芳子，你今年才二十五出头，这大好的年华，就不该活活守了寡。你若还想再嫁，便去吧，留下这两孩子给我抚养，虽说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了，但是把他们养大还是绰绰有余的。”
芳子看了一眼在外面玩泥巴的孩子，对婆婆说，“妈，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离开这个家，我就守着这两孩子和你过一辈子，我们一起等着福顺回来，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05
门口的杂草割了又割，田里的庄稼收获了一茬又一茬，村里人的面孔也换了一代又一代。几十年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变了又变，只是这里一直没变，等待的人没变，等待的心没变。那间小瓦房还在，那一圈栅栏也还在。
岁月在芳子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头发花白了，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背一天天驼了。
福顺妈已经去世了，两个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他们都在大城市扎了根。他们想接芳子一起去大城市里享福，毕竟老家远，留她一个人在乡下又照顾不到。
芳子拒绝了，说“我不去，我过不惯城市里那种乌烟瘴气的生活，在这乡下里我还能多活个几年呢，我就在我这小瓦房里呆着，哪也不去，你们得空了就过来看看我。别看我上了年纪，但手脚还算麻利，我每天没事还能过下田做活呢。”
又过了四五年，那是秋收的季节，芳子让儿子帮忙把田里的庄稼收割了，就放在门口的晒场上晒着，她自己就坐在门口的摇椅上，轻轻的煽动着手里的蒲扇，太阳还有点烈，她半眯着眼，看着门口的那条路，那路，已经由之前的泥泞小道变成了如今的水泥地面，只是，它依旧通向同一个地方，连接着两个地方。
满地的稻谷在太阳光底下闪动着金灿灿的光芒，她注视着远方的眼睛忽然开始眯了起来，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子的身影，穿着洗的褪了色的褐绿色麻布衫，衫上有几处色彩不一的补丁，他脚下的布鞋，鞋头已经烂了，还带着点未干的田里的泥土。
他不断地，不断地走近，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说了一句，“我来了，让你等太久了。”
芳子笑着说，“没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因为你舍不得我，舍不得我们一家子人。现在，我终于可以跟你走了。”
芳子嘴角溢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再醒来了。
她终于和福顺在一起了，在那个秋日的午后，他们手牵着手，在挥洒的阳光下 ，顺着那条乡间小道，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文，空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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