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到家,隔壁二大伯正和落炕(卧床不起)的父亲大嚷白喝地说着话。他喝 醉了。
二大伯是鳏夫,性情温和,处事低调,在醉汉满街的村里,他是唯一几个不常酗酒的老者。因为他对他的亲侄和对我这堂侄一视同仁,所以我从内心里很亲近他。
二大伯喝醉并且来家看父亲,让我感到很诡异。在我的印象里他没有来过我们家,即使是父母吵架,他也从不过来劝一劝。今天这是怎么啦?
母亲所谓的父亲情况不好,即指他几天未进食,不能吃饭,问题当然就严重了。
我拿出面包和奶粉,父亲温和地又看了我一眼。二大伯兴奋地说着面包如何如何新鲜,并高调地张罗着沏了一碗奶粉,打架一样地让父亲吃了下去,然后才自言自语地走了。
吃完两个小面包,喝净那碗奶粉,父亲满足地表扬着我。可我心里却流血:我能够回报他的,只有这些!
这时,母亲已经开始安排“装老衣服”,大姐到邻县去给父亲买棺材。我听后非常反感,因为我不觉得父亲会怎么样!
母亲拍拍冲她发火的我的肩膀,回头抹着泪转身走开。但未几又回来跟我商量事情。
当时正推行火葬,不许土葬,违反者要刨出来重新拉到县城火化。但老辈们都不怕被烧,十分害怕火葬。父亲也是如此。他自己在村南沙滩一角找到一块地方,作为他的墓地,对我的要求,就是他死后别烧他,把他埋在沙滩里。
推行火葬具有移风易俗和保护耕地两个意义,选择沙滩作墓地与后者不冲突,至于前者,是非常难的。我们村的支部书记将他奶奶偷偷埋了,于是我们村的火葬就推行不下去了,大家都悄悄地土葬。因此,我决定满足父亲的遗愿。
晚饭后,本家叔伯兄弟们纷纷来家,与父亲相伴。我搞不懂他们为何都认为父亲已经时日不多?我极其希望父亲能够争气,打破乡邻们的经验之举。
他老人家果然不负我望。九点多后,他突然精神起来,不但从炕是坐起来,而且还下炕坐在板凳上。我给他披上军大衣,夸赞他像个将军。他竟然哈哈大笑,说他有将军的梦却没有将军的命。
谁都知道他有气管炎,喘得厉害,所以谁也不敢抽烟,即便我已经买了两包香烟放在桌子上,还是没有人动。
父亲见此,说怎么为不抽烟?抽!他站起来给大家分烟,并执意给每个人点上,起哄似地怂恿大家:抽!抽!抽!我都抽一辈子咧,还怕你们抽烟吗?
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抽起来。当然,他又咳嗽起来。只是咳嗽的力度十分弱。
大家劝他别抽咧,他劝大家回家吧,反复说自己没事。
众人拗不过他,只好鱼贯而出。
一位本家叔叔走在最后,在院里叫住我,让我今晚要特别注意,有事叫他。我说父亲这不好多了吗,不会有事吧?他说,小子,你不知道,这叫回光返照!
一个下午,变故纷至沓来,异常接连不断,我的脑子有些不够用。我看着重新躺回炕上睡去的父亲,无法相信大家塞给我的信息判断。其实归结到一点,那就是我根本无法相信父亲的生命即将完结,更不相信一个人怎么会这样气息消失离开人世,特别是如山似峰、刚强和强大的父亲,他绝对不会这样不堪一击,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