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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从一所不入流的大学的信息工程专业毕业之后,实在不愿当程序员,便找了个朝九晚五的小单位。
职位全名倒是很大气,叫“集团网络维护工程师”,其实不过就是个修打印机加重做系统的,薪水自然也少得可怜。
初出校门,无处落脚,我便在网上找了个合租房。因不知人间疾苦,要了个单独朝北的小房间,每月房租八百元,加上水电网络煤气物业费,二房东姐姐一个月收我九百元。
在单位做得一段时间,每天机械地和电脑复印机打交道,加上受不住人事上的倾轧,于是心里曾经一个小小的妄念开始疯长起来——不能这么一辈子熬下去,我想转型,我想换专业考研。
我曾经也有个文学梦,高中时桌肚里悄悄堆满了《绿化树》《卡拉马佐夫兄弟》之类的书,作文也常受老师的表扬。如果能考上文学类的研究生,意味着我可以摆脱目前机械重复的劳动,意味着我能够真正地以梦为马,仗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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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家里先给我泼了一瓢冷水。他们严厉地指责了我,觉得我是异想天开,不谈跨地区跨校跨专业考研的成功率,光是刚工作就想着再回校读书就是逃兵行为。
况且他们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成长起来的,文学已然成了冷板凳的代名词。无奈之下,我也知道不能求他们的助力了。况且自己也有手有脚,为何就不能用来追梦呢?
那时候的自己还太年轻,从未体味过没钱的苦处。我从不好意思涎着脸皮多谈阿堵物,更兼自己要争口气,暗下决心再不要家里一分钱。
然而现实很快捅了我一刀——实习期只发一半的工资,光是吃饭通勤买书已然捉襟见肘,而二房东姐姐那里,很快就要交下一季度的房租了。
要有钱用,无非两个法子:开源和节流。可是如今白天班上着,晚上书看着,实在无法腾出时间来开源,那就只能节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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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流无非衣食住行,于是便从一日三餐入手。早上一大碗粥加一小碗榨菜,中午在管饭的单位食堂吃个倒仰,晚上不再去路边的小店点盖浇,而是用二房东姐姐那口没有锅盖的大铁锅煮面吃。
米是菜市场的散米,不过块把钱一斤,用大学时代劳苦功高的小电饭锅熬出来,隔着阵阵蒸气颇有雾里看美人之感,倒也有米香。面是超市里促销的面,一大桶有两段胳膊粗,也不会超过十块钱。煮面下锅,切上番茄,再打上蛋花,盛起来拌上一勺豆瓣酱,成本最多不过三块。
虽然看着一个大瓷碗里盛的汤水比面多也有些心酸,但心下安慰自己,这面比小店里动辄十来块的盖浇来,又饱腹又卫生又便宜。
通常吃了面刷了一双碗筷,就匆匆埋首读书做笔记去,熬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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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上班要坐公交,因忽然发现有空调车和非空调车的区别,票价差了四毛钱,故而天天早起十分钟,苦等没有空调的那班公交。
估计非空调车都是淘汰下来的一批老车,开起来叮呤咣啷,若把它比作迟暮老朽,我就好比是它肚里被颠得颤颤巍巍晕头转向的内脏。司机也没好气,非要把破车当作赛车开,有一回一个急刹,我竟因巨大的惯性拉断了吊环上的绳带,差点摔在地上,却不敢吱声,生怕被逮住了要赔偿。
后来二房东姐姐大度表示可以将她闲置的自行车借我骑,当真如奉纶音,连一天两趟坐公交的一块六毛钱都省了下来。
至于衣裳鞋袜,反而没什么要操心的,横竖是穿以前的,新的一概不买。同住的除了二房东姐姐,还有一位姑娘叫阿花,是位护士,身量同我相仿。她单位里要求写一篇三八妇女节的征文,便由我代笔,挣回来两件套头卫衣,便分我一件。
二房东姐姐在一家厂里做人事工作,每季都有新工作服发下来,旧的便送给我穿,除了Logo有些明显,又清爽又利落,实在没有甚个好抱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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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期一过,工资虽少到底翻了番。交了房租,袋里还有些结余,我心里长舒一口气,可实在没想到还有一道晴天霹雳在后头等着。
因为觉着自己学习容易抓不住重点,我在网上百般搜索,找到一家辅导机构能提供针对我要考课程的两门网课。我再三确认,又是电话又是视频,也颇相信对方的名气,于是一咬牙交了学费四千块。然而说好的缴费后发网课验证序列号却迟迟不见踪影。
再打电话、发短信,那个自称某老师的人先还回应几句,说在出差,回来就帮我开通课程,再联系时已然杳无踪迹了。我再蠢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骗子,百般追究无果,回去捂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钱是要不回来了,还得打点精神继续上班。在单位里被老阿姨们背后嘀嘀咕咕说小年轻现在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很,还不如我们这些老的有劲儿,只能在心里翻白眼,同时暗暗祈祷自己平时悄悄背单词时不要被她们打小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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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半年租期一过,书也是越看需要的越多,加上被骗的亏空,我决定搬家。正巧阿花也有意换个便宜些的,我们两下里一合计在网上另找了住处。
二房东姐姐没有了我们,自然也做不成二房东,翻了脸,收回了自行车的使用权,因到底还没完全闹掰,仍勉勉强强让我用她的铁锅,吓得我那段时间都不敢穿她给我的衣服,怕看她的白眼。
新找的房子仍是一个房间,只不过是我和阿花,还有阿花的同事小柳同住。月租九百,三人平摊。我们连带所有的身外物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我和阿花睡在双人床上各占一边,小柳睡屋里的一只长沙发上。
床板凹凸不平,每夜睡醒都觉得浑身酸痛,入睡前必须得细细的在背后摸索,找到一根稍微平坦些的木条,将脊梁骨对好了贴上去,才能入眠。幸好屋子朝阳,故而在窗前吊起了几根铁丝,权作晾衣服用,不至于让湿漉漉的衣服阴干生霉,只是下雨天得万分小心记得收衣服,因为屋子漏雨——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我在屋角用前一任房客留下来的几条木板和一只装咸鸭蛋的纸箱子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鞋架。所幸衣服本来就不多,暂时不穿的压在搬家时磕掉了把手的收纳箱里,常换的衣服叠在床头蒙上枕巾当枕头。
这回是阿花当了二房东,她分到了一只四角齐全的小桌子,我分到的那只桌子原是只升降电脑桌,却是只独腿且年久失修,放了书本就摇摇欲坠,不得已我寻了一根晾衣竿撑在桌子的一角,做笔记要按压桌面时就用一只脚抵着晾衣竿不让它滑动。
上班时因为没有自行车,全靠两条腿了,晴天还好说,一到风大雨大的日子,被路过的电动车溅一身水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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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快这点烦恼也没有了,老阿姨们在小领导面前打报告,说新来的大学生不好好工作,天天抽个纸条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背什么。小领导撑着鼻孔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狠批一通,我一方面脸皮太薄受不得羞辱,一方面考试将近本就隐隐有这个念头,没过两天就辞职了。
这下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只靠原先的几个积蓄苦撑。好在房租已不是什么大问题,又去了一项公交费,考试的报名费交了,书和资料差不多也备齐,也没有什么旁的开销。只是一日三餐越发减省,原本早上的一碗粥,慢慢变成米汤,榨菜也是数着条挤出来。
因为午饭也要自做自吃,番茄不再整个儿放,而是切一半留一半吃上两顿,面里的蛋花也省了,更不再买豆瓣酱,撒几粒盐凑数。偶尔出一趟门,将菜场里发黄发蔫带虫眼的蔬菜和发黑的水果凑成一袋,精心安排能吃很久。
头发太长却舍不得去理发店,可任凭它这么长下去又耗洗发水,于是对着镜子用小剪刀给自己理发。洗澡时沐浴露只挤一小段,洗衣服肥皂不擦超过三下,如厕时多则用两格纸,少则用一格纸,不可超标。
没钱的那些日子里,我连病都不敢生。说来也奇怪,以前打个喷嚏都觉得自己娇怯怯如林黛玉一般弱柳扶风,当真到了没钱可花的时候,哪怕发高热,狂喝水加闷头睡一觉居然也能第二天就恢复正常。
由此可见,人都是惯出来的。到了冬季,忽然有一天被手机日历提示过生日,于是那天去街旁的沙县小吃点了一份猪心汤,一个人坐着,慢慢的喝完。热气蒸腾上来,忽然眼睛就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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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前一个月,大学舍友璐璐从湖城赶来看我,我打开门时她愣了很久,喃喃道,我还以为看见了一个鬼。因阿花向来不许我碰她那边的床,故而我和璐璐在晾衣绳下打了地铺。
我们仰面躺着,璐璐枕着双臂问我:“别人抬头看到的是星空,你抬头看见的是袜子和内裤,你这么做,值得吗?”
我在长时间的省吃俭用中连表情和声音都节省了。值得吗?也许值得,也许不值得。
谁知道前路如何?未来总是莫测的——当夜我就又一次感受到了这条真理。我没想到冬夜也会下那么大的暴雨,我和璐璐是被雨水滴醒并冻醒的,起身时发现整个床褥泡在水里汪着。
璐璐回湖城前,拎了一袋米面加一大捆青菜还有几根熟火腿回来。那捆青菜饱满浑圆,简直不像冬天的青菜,指头一掐满满都是青汁。每天切一片薄薄的火腿,加上三四片菜叶,面汤鲜得要咬舌头。每次吃完,我都觉得自己化身为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浑身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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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试,进面试,体检,面试。熬过了寒冬,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成功了。
隔了这么久,如今读书时每年有奖学金,每月都有生活补助,食堂饭菜也便宜又丰盛,再回头想起那段日子几乎恍若隔世。
经历过那些,我却一直没修炼到“一箪食一瓢饮”的境界,且私心里觉得吃苦并非必须的,钱是有大用处的,只不过是被逼到了绝境才不得不在物质上吃苦。
要说在那段没钱的日子里汲取到的,可能最珍贵的还是“瓦片尚有翻身日,北风终有转南时”那种对未来的希望,一点破釜沉舟、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虽前途依然茫茫,但仍愿与诸君共勉之。
作者:铜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