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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障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伶官传序》欧阳修
01急转直下
世界如一桌美酒佳肴,色香味能品出千万种变化。只是我能品出的变化,比正常人少了三分之一。
我失去了嗅觉,这颇有一段渊源。
成年那晚,我在万众瞩目下吹灭生日蜡烛,万籁俱静中有个男生打了个喷嚏。
别人过完生日,大大小小的礼物平铺能覆盖一张单人床,我则更优秀一点,多收到一份后劲十足的“礼物”,喜提一回跨性别命中的感冒。
眼角泛红,鼻子不灵。
七天内,我醉心于把瓷杯内的冲剂搅成褐色龙卷风,与保温杯没羞没臊地唇齿厮磨。感冒颗粒和热水与我处得情深意切,奈何这鼻子心高气傲,无动于衷。
我被滋补得面色红润,可依旧闻不到味道。
家人安慰道,总会好的,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我感动地打开了冰箱,拧开一瓶牛奶,温了一回饭菜,没了嗅觉,吃得有点没滋没味。
不料腹中一阵绞痛,我疼出冷汗被抬上救护车,在急诊室上吐下泻不止。
牛奶臭了,饭菜馊了,我闻不出来。这些年亲手扔掉了那么多过期食品,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因食物中毒而住院。
出院后,冰箱里再也没出现过隔夜菜。
母亲仿佛染上了强迫症,每晚敷着面膜四处走动,和饮食沾边的瓶瓶罐罐,袋装散装,都要拎出来看一遍保质期。
父亲则把停电期间备用的煤气罐搬到了仓库,估计被嗅觉障碍人士一氧化碳中毒的新闻吓得不轻。
这份严谨的关怀让我的心沉甸甸的,屋内的空气仿佛也停滞不动,充斥着一股朽木的潮味。
怎么会有朽木味呢?爸妈为了让房子通风干燥,没少花功夫,照理说还有插花盆栽的草木清香,我怕是再也闻不到了。
大概是久思成疾,产生了幻觉。
我不甘心,第十一次打开那一罐曲奇饼干,几十片金灿灿的油脂面粉膨化物,香浓已是过去,我毫无胃口。
哪怕它以前是我的最爱。
不得不承认,气味不再勾起我的食欲,曾经把进食当成享受,如今像按时按量咀嚼,了无生趣。
既然没了当食客的兴致,索性帮家人煮煮素瓜汤,熬熬八宝粥,时不时看两眼搅两下,当当帮手,也好过不劳而食。
不出意外,嗅觉缺岗,我听到电磁炉嘀嘀作响才拔掉插头,都煮糊了,两个锅烧出的洞一大一小,厨房的黑烟飘到了窗外,路人瞧这阵仗以为闹了火灾,报警了。
我,吕竹皎,可算出名了,上了当地新闻。标题叫某嗅觉障碍人士烧毁厨具险些引起火灾,浪费消防队人力物力财力。
新闻稿中我化名为吕女士,我的挚友们得知此事细节,给我加冕,尊称我驴女士,颁奖词为败家娘们,身残志坚。
我爸搜集了那么多嗅觉障碍人士的新闻,这一次受害者变成了我,真吓着了,没来得及请假就开车回来,痛骂了我一顿。
我道歉:“我错了,除了洗碗扫地,我再也不敢染指厨房了。”
我的幻觉又来了,这次还演变得有些复杂,先是闻到一大碗捣碎的朝天辣味,中途又换成速溶苦咖啡味,尾香像是从玻璃罐里挖出最后一勺蜂蜜,加到一杯开水里缓缓化开的气味。
我不仅鼻子坏了,脑子也快坏了吧。
认定自己是个神经病还积极就医的人不多,而我有这样的觉悟。
父亲抽着烟压压惊,我冒出一句话:
“爸,你送我去体检吧,挂神经内科,看看脑。”
这时门开了,我妈拿着钥匙,风尘仆仆。
02初见曙光
三甲医院的体检报告用一句话概括重点:脖子以上没毛病,嗅神经无压迫,无病变。
尽管给出健康证明,可我的鼻子依然只是个装饰品,闻一回走廊消毒水都成为妄想。
家人大概想着“没准娃娃心里有苦”,又给我预约心理科,要等够一个小时医生才在岗。
走廊的长椅位置刚好够我们一家三口,爸妈等得煎熬了,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消息,点叉,再息屏,几个来回后,神情越发凝重。
愁云惨淡万里凝,谁也理不出思绪。
幻觉再次重现,凭空出现一股朽木长年泡水里,长出一大片青苔的腥味,比在家里更潮了。
没救了。我近乎绝望地想着,潮腥味又被一股山楂配柠檬被压榨成汁的气味盖了过去。
走廊来了个穿着礼宾服、画着职业淡妆的女士,高跟鞋哒哒作响,一路玩着手机,按键音响个不停。
从我身边走过时,她不耐烦地开了语音:“你西装口袋那瓶还剩一半的女士香水是谁的?还解释不清楚,就等着分手吧!”
过道上就四个人,没有人喝饮料,垃圾桶也隔得挺远。
医生来了,我没有跟着他迈进那扇门。
我没病,就那么简单,单纯误导了自己。
万一我的鼻子不是个装饰品呢?
万一嗅觉没有失灵,只是换一种方式,继续运作着呢?
万一我一直把那些味道当做幻觉呢?
我能嗅到别人的情绪,路过的女士尚未开口,我大老远就闻到了她那股比醋还酸的情绪。
这不算被夺去嗅觉,而是嗅觉变异。
真相大白,我还有救。
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向父母解释呢?父亲正向医生赔礼道歉,母亲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还是不肯进屋。
真相很重要,可他们信吗?
我豁出去了,噘嘴嫌弃道:“我们走吧,医院的消毒水味太浓了,我闻着实在反胃。”
二人愣了几秒,愁云散去,欣喜若狂。
那是木头在烈日下被烘干,青苔起壳褪去,溢出一股薄荷般清凉的沉香木味。
03渐窥门路
我撒谎了,暗示我突破心障,嗅觉恢复。
以后无数个谎言,都要证明我没撒谎。
比如现在,离开了医院,我爸为我们母女俩打开后车门,问了一句:“车厢味道重吗?”
我妈没开口,她戴着耳机。
我才意识到,医院里被异味熏到反胃的人是我,他只试探我一个,在嗅觉未变异前,我不过脑子张口即答,此刻却被难住了。
思绪思绪,有思才有绪。车子没有思想,又怎么会闹情绪?我对一切没有意识的物品气味绝缘啊!
怎么办?说错了要被遣返至心理室,我头也不回地把心理咨询师抛在脑后,再登门道歉,多丢人啊!
不能露馅。
我不是嗅觉变异了吗?分析一下爸妈的情绪,比瞎说靠谱。
不用鼻子闻,我爸面容有些焦灼,估计见我脸色和在医院一样苍白。至于我妈,有股像薰衣草一样的气味。
她喷了什么香水,用过什么护肤品,熏衣服用什么香包,我一概闻不出来,而薰衣草,能抚平焦虑,安心定神。
那么车内应该没什么怪味,母亲没有下意识捂鼻或皱眉,情绪并未因气味而变坏,依旧平和。
车里气味重的物件,一眼扫过无非两种,一盒黄色固体清新剂,像是柠檬味;一个堆了两三根烟头的烟灰缸。
两个眨眼内完成了推理演算,我脱口而出:
“烟味不重,我妈买的清新剂挺管用,还算闻得惯。”说完还猛吸一口气装享受。
至少我妈闻得惯,她的情绪就是答案。
我爸点点头,关上车门打开导航,一路无阻。
而我妈却化身成“路障”,她刷着朋友圈,眼睛反射出手机屏幕那幽冷的光,交待了两句:
“鸡蛋放太久估计有几个坏了,你回家闻闻,挑出来扔了。”
“以后什么瓶瓶罐罐,面包牛奶,气味不对就处理掉,这事儿你接着做。”
我回想起误食进医院呕得撕心裂肺,双手一抖手机都吓掉了。
“不要懒,以后出了社会,迟早要适应。”我妈看我不太情愿,苦口婆心地劝。
她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
还是薰衣草的香味,一点点抚平我的焦虑。
“我鼻子可灵了。”捡起手机,我笑得洋洋得意。
爱说谎的都不是好孩子,而我已然成年了。
道出真相,要么被专车接送到精神病院,要么被迫签下协议进实验楼,所以不仅要说谎,还要谎话连篇,方能避开囚笼。
自由自在,最好不过,哪怕为此付出一点代价。
04得心应手?
嗅觉只是五感之一,人会炫耀视力棒,像鹰;耳力好,像猫;却很少夸鼻子灵,谁想承认自己像狗呢?
所以考验嗅觉的场合和时机很少,衣冠楚楚下,谁想承认自己雷同于禽兽?
所以这些人爱给我下套。
饭菜香吗?
花花草草是不是很芬芳?
香水化妆品选淡香还是浓香?
沐浴露洗发水洗衣液换哪一款香型好?
我总不能说最近嗅觉有些奇特,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说出来会让一切功亏一篑。
想要答案天衣无缝,一半靠背。
电影《记忆碎片》中男主因伤健忘,靠一堆纸条提醒自己别误事。我因病变异,会慢慢淡忘万物气味,学他写一叠便利贴,背下这些香气间的优劣强弱。
另一半靠“坦诚”。旁人的情绪往往透露出对气味的喜恶,稍加思索,借自己之口袒露他人的审美偏好,重复一遍他们的立场即可。
我借此复述过我妈的立场,成功骗过试探我的第一人——老爸。
这算不算用上了读心术?
用不着猜有没有讲真话,嗅出的情绪不会骗我,哪怕言语和情绪南辕北辙,也能看穿这层伪装,嗅一嗅人心的气味。
察言观色太累,闻香识人,却屡试不爽。
读心术算不算一种超能力呢?
看多了超人英雄电影,还多了超能力,不如也学着拯救一回世界吧。
也是时候拯救我那岌岌可危的小世界了。
民以食为天,可食物不再引人垂涎,食欲不再,天已经快塌下来了。
生而为人,却与人间烟火隔了一道沟壑,让人甚是苦闷。
我身上的情绪,像末日下的废土,像发霉的酸橘,像被刮下的鱼鳞,唯独不像沾过阳光的年轻人。
世界如一桌美酒佳肴,色香味能品出千万种变化。只是我能品出的变化,比正常人少了三分之一。
谁来弥补这三分之一呢?
闻香识人远远不够,迎合别人意味着抹灭自己,唯独攻下人心,调剂众人的情绪,才能让香味消解苦闷,愉悦自己。
众生来弥补被亏欠的三分之一,我拯救我自己。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当前责任一目了然,干脆只取悦我自己。
05 cp登场
人总要被迫融入新环境,去菜市场要路过腥风血雨的生鲜区,踩着地上湿热的鸡毛和带血的鱼鳞,捂着鼻子也要走过去。
环境使然,不适的异味和氧气一同吸进鼻腔,你没得选择。
我能做出改变。
情绪如此飘忽不定,也许一个转念,原本香甜芬芳的欢喜气味秒变得呛鼻子熏眼睛,不合我意。我只想闻那些令人如痴如醉的气味,这需要调动气氛,催动情绪如喷泉般喷薄而出。
要人发笑,抖机灵、犯蠢卖傻必不可少。
让人真心去笑,则要煲一煲即兴的鸡汤。
让一群人会心一笑,少不了漫谈明星八卦或抖出彼此黑历史。
如此看来,我勉强算个半吊子的调香师,以情绪为香料,剂量是否恰当,完全靠言语把关。
然而职业遭遇瓶颈,我迷恋香气渐不知足,阈值越设越高,众人的情绪有时过于寡淡,有时余韵不足。
欣慰之处在于我掌控整个嗅觉世界,独享这份称霸天下的畅意。
直到那个男生的出现,让我这个女帝用气味筑成的江山有些失色。
他身上的每一种情绪都是浑然天成的香水,重一分则喧宾夺主,浅一分则过分黯淡。当两种情绪相互碰撞,能闻到如宇宙般浩瀚深远的气味。
他囊括了我那一叠便利贴摘抄的所以气味的美好。
我这个调香师也变得毫无用处,既然现有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又何必浪费口舌辛苦配置?
他叫兰竺爵,在我生日聚会那天打了个喷嚏,曾经赋予我灾难,如今赐予我惊喜。
必须独占这款惊喜无数的香水,我只要他。
我表白了。
因为一见面肯定会因他的情绪香气而沉醉得神魂颠倒,语无伦次,为了赢得这款超大型号且经久耐用的香水,保险起见,全程使用社交软件。
我告诉他,大意是如果不是他打了个喷嚏,我就不会被传染感冒,如果我没有被传染感冒鼻子坏了,就不会因为闻不出变质食品而住院,闻不出粥煮糊了被路人报警上新闻,最后甚至差点见心理医生。
或许是小学语文课夸张手法学得太好,加上几张我爸妈为了发朋友圈拍的灾难重生后的囧照,他被唬的一愣一愣,最后竟然要给我打钱了……还老实交代了自己兼职能拿到多少,分期付款怎么样?
不行,不能那么聊下去!装可怜和小题大做不仅没能让他心软,反而搞得我像个诈骗犯一样,尤其他还分期付款,我可等不起,果断拒绝了。
还有一招,叫道德绑架。
这一次我发了一句语音,拿出平时为学校当播音员的业界水平,说出我吹生日蜡烛前在心底许的愿,和他有关。
我说完后耳朵都红了,吕竹皎啊吕竹皎,手段怎么那么卑鄙,你敢翻一下这些龌龊的聊天记录吗?你随口胡编一句愿望良心不痛吗?
没有雀跃,没有期待回音,和独处时那样自我厌恶,这场告白不管用,反而能减少内心负罪感。
鬼使神差,他竟然同意了。
他回我一句,也是语音,“我没经验,你介意吗?”
声音清冽而有些青涩,像是古风广播剧引人无限遐想的翩翩公子音。
我反问:“我也没,你介意吗?”
他什么也没说,发了一张陈奕迅为巧克力豆打广告的表情包,配字是“快到碗里来”。
就这样,我与一款行走的香水,恋爱了。
06友谊万岁
恋爱关系?我和他之间不存在两情相悦。我像个道德绑架犯,他则像心软善良的囚徒。表白前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的社交账号,群发生日邀请时,他或许不好意思拒绝而已。
也许相处久了,他的香气会成为我的底线而不是上限,再也没办法让我心动。香水总有保质期,去适应人的喜新厌旧。
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他不知我心底的阴暗面,我也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何如此迷人,相处久了,没准就懂了。
他约我在小区门口见面,递给我一杯热奶茶,是我在个人动态里最常提到的一款,然而他抛出了一个世纪性的大难题:
“我们都在一起了,总要做点情侣间该做的事吧?”
我脸红了。
但他那么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眼神何其天真无邪,再怎么害羞也要答回去。
两个门外汉就那么干瞪眼,我吸了一大口珍珠,攒足了勇气说:
“我见过一些情侣,好像都在吃喝玩乐双人游。”
他似乎被我一句话点醒,露出做数学题特有的思索表情,说:“现在离饭点还早,你打算去哪儿玩?”
“附近有家电影院,片子你挑,我什么都看。”我说完偷着乐。
有什么比看电影更能凝聚情绪呢?
看爱情喜剧片或许整个电影厅都有紫罗兰的香气,看动作惊悚片没准能闻到如柚子般提神的气味,科幻片余香绵长,指不定能闻到什么惊喜,一男一女坐在一起也像是情侣那么回事儿。
于是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纪录片,旁白念得四平八稳、一成不变,大屏幕上切换过很多张发黄的老照片,背景音乐还细弱如催眠曲,我还没闻到他共鸣出什么情绪,就睡着了。
一路上他很不好意思:“你生日那天一直很文静,我怕那些大片太过吵闹……唉,我扫兴了。”
尽管空气中满是苦丁茶的气味,但我的审美不会出错,茶香藏着一股甘甜,是我钟爱的那款香气。
这时候一只野猫经过,惨叫几声跳进了垃圾桶。
城市里流浪的宠物随处可见,我早已司空见惯,他却不同,眼神放光,多了股金桔的味道。
他从牛仔裤兜拿出一小包猫粮,动作就像我上车拿出耳机听歌一样自然。
是只狸花猫,警惕地露出半只头从垃圾桶观望,看地上的鱼干形状的饼干越堆越多,而喂食者也一步步往后退,跳了出来,围着食物嗅了一两圈,放开了吃。
他问我:“你喜欢小动物吗?”
“嗯。”我仿佛长出了幻肢,想要摸一摸那猫悠哉晃荡的尾巴。
他看流浪猫吃得差不多了,扔掉包装袋,一身金桔味更浓了,建议道:“坐公交会路过一个湿地公园,那儿有不少小动物。”
湿地公园?听名字好像能见到很多鱼,喂喂鱼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湿地公园下车,他带我走进一个叫“小动物保护协会基地”的小屋,看管人递给我一件志愿服,一对情侣就那么老老实实地打扫卫生。
当铲屎官,清洗笼子,小猫小狗洗完澡后去吹吹毛,动物们被陌生人动手动脚,发出声嘶力竭的抗议,还好绳子和护具足够结实,我不至于被吓着。
他处理这些琐事就很轻松,猫猫狗狗都很老实,还黏着他,一脸享受。
基地的粮食它们并不太喜欢,没有争抢,后脚踢翻也不愿吃,我似乎能理解为什么他会带着猫粮,假如看完电影后路过一只狗,他掏出狗粮我也不会吃惊。
也许专注有种魔力,这次依然是金桔的气味,像长在树上那样新鲜纯粹。
情侣间该做点什么事呢?
他用行动告诉我,吃苦耐劳,劳动最光荣!
吃喝玩乐双人游,多么腐朽的资本主义价值观!
07秒拆cp
一个月后。
他这次约我出来状态有些不对,语速很急,语气还有些焦躁,地点定在湿地公园,能看到很多鱼的湖边小亭。
我头一次在他身上闻到一股焦臭味,这比我在爸妈身上闻到的腐腥味还要糟糕。
“你感冒好了后,鼻子依然没治好,对吧?”招呼也不打,开门见山就质问我。
我露馅了?
“你怀疑我?医院的体检诊断我还能造假不成?在一起都一个月了,你竟然不信我!”我都瞒了一个月了,势必要抗争到底。
“那好,我们讲讲道理。”他和我一起坐下,递给我一杯冰奶茶。
没错,昨天还告诉他我生理期从今天开始,他不仅不劝我多喝热水,还在奶茶里加了那么多冰块。
他不只是揭我的短处,还在用行动表示决裂。
“第一次约会,我就感觉不太对。”他与我对视,竟然还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打量我。
“哦?”看我可怜?
“那天去小动物保护协会,本来除了穿志愿服还发口罩,结果少买了一份,我把自己那份给你,你拒绝了。”他真的在就事论事。
“口罩没拆,我没嫌弃你脏,没口罩我自认倒霉。”我维护形象。
“志愿队里也有其他女孩子,她们戴着口罩都被味道熏得直皱眉,你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笑。”
我那天闻到的可是上好的桔子香气,小动物脏一点臭一点对我完全没影响,可惜光顾着乐呵,有点得意忘形。
“这说明我心理素质很强大啊,不然当初怎么会向你表白?”我转移话题。
不说还好,说完他立马脸色发黑。
“那好,我接着讲,我送过你一款香水,你还记得拆礼物后怎么说的吗?”
当时我从网上买家那儿复制粘贴一堆评论,精简后跟他说了,那时我重复别人立场的本领已经很熟练了。我凭着记忆又背了一遍。
“真巧,你说的这些我在商品热评区都看过,唯独没听到你自己对香水的看法。”他望向我的目光更怜悯了。
我有些慌了。
他似乎笃定了真相,凑过来在我耳边说:“我为了见你,出门特意喷了蔚蓝男士淡香水,你有闻出什么吗?”
声音不再青涩,他真的可以去配古风广播剧那种翩翩公子自信满怀的音色了。
唯一一次能骗过他的机会,说错了就完了。
然而我背过一叠厚厚的便利贴,为了应付那些考验嗅觉的刁钻问题,其中就背过这一款香水。
我说完这款香水的特色,补充了一句:“你脖子那儿有些红,应该对这款香水轻微过敏。”
这次总该有我自己的立场吧~
他笑了,情绪的味道依然焦臭。
“湖边蚊虫多,我出门喷的是六神花露水,没想到还是被咬了。”
他从上衣口袋摸出一袋鱼粮,暴殄天物地全倒进湖里,而不是一点点撒出去,引来一堆鱼儿夺食。
他扔给我一袋鱼粮,我没接住。
他看着金鱼在湖面争抢,自顾自说着:“我在你公寓楼下等过很多次,有几次见你和几个女生聊天,看上去很开心,你总是微微昂着头,很享受。”
“我爸在大学演讲时,讲到最后也会不自觉昂头,他把观众比喻成一群傀儡,当台词能煽动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发自真心地一致鼓掌,代表他成功了。”
“你们都像是木偶师,操纵着手下的傀儡。”
我沉默了。
他转头看我,又恢复了最初的羞涩:“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似乎也不太懂怎么讨好女生,你表白的时候,我放下手机捏了一下脸,很痛。”
原来是个捏脸怪,怪不得动不动捏我脸,幼稚。
他说:“你闻不到东西,这一切都怪我,只要能治好你,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
我冷眼瞧他:“说完了吗?”
他见我毫不领情,有些困惑:“嗯。”
“我有妨碍到你吗?我有残害过别人吗?”
“你比体检诊断更权威是不是?你断定我有病,我就该被关进医院配合治疗对不对?你知不知道生理健康的人被认为有病,进的不是普通医院,而是精神病院?又有多大几率能出院?”
“收起你的怜悯吧,你的好心能把我逼到绝路。”
我还回那袋鱼粮,湖里的金鱼吃完也都散了。
“我们分手吧。”我决定释放这个囚徒了。
万万没想到,这款香水拥有正常的新陈代谢,保质期却只有短短的一月。
他呆在原地,又露出做数学题那种思索的表情,我懒得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08想明白了
我没错,只是看走了眼,高估了那款能行走的香水的保质期,被气得胸闷气短。
何以解忧?唯有寻觅下一款香水,这次我想换换口味,找一个臭味相投的女孩,还能省去告白这种羞耻的环节。
我看中了她。
她是我的同学之一,收到生日邀请也没有来,她的脸四季都是雨天,要么阴沉低压,要么大雨瓢泼。
她被家暴过,有严重的抑郁倾向,左手臂上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疤。
她不像上一款香水那样香气逼人,但同样吸引我,那股自毁的忧郁情绪,像是中药的气味,像是我的良方。
我慢慢和她说上话来,慢慢话说得越来越多,越能让她发泄,那股中药味就越能治愈我。
直到我出事了。
我那天去她家做客,似乎言语过于煽动,说到了她的痛处,把她引到了情绪的黑洞,她哭个不停,最后打开抽屉拿出水果刀闹割腕。
不能闹出人命!教唆是要坐牢的!
于是我跟一个寻死之人搏斗,为抢一把小刀扯头发咬手臂,还剩半口气时总算把那把刀扔到窗外去,刀锋太尖,中途右手臂被划了一长条口子。
才知道她晕血,一见到我血渗了半只白色长袖,昏了过去。
我打了急救电话,报上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以及她家地址。
在医院醒来后,围住我的除了眼圈发红的爸妈,还有一脸憔悴,不修边幅的他,脸颊瘦了一小圈,有点丑。
我和那个女生忙着打架,并没有听到手机震动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几乎全是他。
听护士说,他比我爸妈来得还早。
我有些恍惚,说了一句只有他才能听懂的话:
“我不应该活成一个傀儡师,这一行风险太大了。”
这句中二的话让爸妈听得摸不着头脑,我爸问:
“你迷上了一款新出的电脑游戏?”
我摇摇头。
他却笑了,笑得发苦:“对不起,我话说得太绝,那时候应该哄你的。”
“我也不该瞒着你。”我低下头。
父母似懂非懂,识趣上厕所了。
他问:“我们还算情侣吗?”
我此刻看他鸡窝发型十分顺眼,答:“嗯。”
他问:“那我们应该做点情侣间该做的事吧?”
我红了脸:“做什么事?”
他答:“比如盖上被窝纯聊天,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我答:“我也不想继续瞒着了。”
这一次没有看爱情电影,却闻到了满室的紫罗兰香,他还是那款行走的香水,我竟然以为他变质了。
(全文完,为一个昵称叫“abigmiu ”的好友追加番外,纯属恶搞,聊天记录是真的!)
番外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生日那天并没有感冒,眼角泛红,是因为深夜在微博刷到一个新闻,叫“亿万富翁斯惊鸿身陷性丑闻,被失足女套空私人股份如今债台高筑。”
本以为是个洋葱假新闻,想留条评论呼吁光大网友不要上当,没想到还是真人真事,各种实锤链接看得我应接不暇,其中细节能脑补出一本百万字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小说,又虐又感人,还有种复仇的快感。
一晚上因此兴奋得睡不着觉,通宵看手机眼睛发红。
至于我吹蜡烛前的许愿,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现在也实现了。
那个愿望是:“我以后的人生,想过得更不平凡一点,别人看不上的超能力,我也能接受。”
可惜我那时一度以为我鼻子失灵了。
别人过完生日,大大小小的礼物平铺能覆盖一张单人床,我则更优秀一点,多收到一份上天给的“成人礼”,我能闻到别人的情绪。
我知道,我家人知道,那个打喷嚏的男孩,也知道。
跨年我的目标是就读心理学,考上心理咨询师。
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世界,是时候换个世界拯救了,比如,别人那情绪岌岌可危的世界?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是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