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急着找东西,不小心碰翻了最上层的文件夹,“哗啦”一声,东西全部掉了。那些或是带着邮戳的信封、或是折叠好的纸片、或是珍藏的贺卡,像雪花一样纷扬在地面。东西不多,但是足足地铺满了我双脚所能触及的全部范围。我就这样被定在了地板上,一步也动不了,哪也去不成。
我蹲下身子,想赶快把它们捡起来,好抓紧时间继续找东西。我一样一样地收拾着那些曾经写过的字条、没寄出去的贺卡、收到的信件,原想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归置在一起,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字迹一遍遍地敲打着我,总让我忍不住想再看一看。
算了,不找了。
我索性席地而坐, 贪婪地一封封、一样样、一张张地看吧。
单看那些保存最完整的带有邮戳的信,一封封摞起来,就足有厚厚的一沓那么多。每一封都认真地写着同一个地址: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民商法X班。这个地址,我再熟悉不过了,连着写了近三年,每一个月都至少有一封。每次路过宿舍楼下的宣传栏,总要仔仔细细地核对一遍信息,唯恐遗漏了这个月的来信。
说来也奇怪,我们没有什么约定。刚上大学那年,她突然给我发消息:“你把具体地址给我吧,我想给你写信。”我原以为是句玩笑话,却不料一写就是三年。
我们分开在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三年间只见过一面,那时候不聊QQ,也没有微信,却清楚地知道彼此在每个时间段都在干嘛。我知道她最近烦心的事情,她知道我的秘密;我知道她又看了什么新书,她知道我参选了学校60周年校庆志愿者。每次收到信我兴奋不已的样子,让宿舍的同学长达一学期都以为我有个异地的男友。
那时候的信很慢,有时候要等好多天,有时候还会阴差阳错地搞错地方。每次写完信,我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然后再用胶带封口,仿佛一封口这信就不是我的了。学校玉兰苑旁边有一个高高的邮筒,每天下午两点钟开桶邮寄。我总赶在两点之前,把信投进去,为的是能早一天寄出去。投递口很宽,邮筒也很深,把信丢进去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都进去了。投完之后,我总要再把手伸进去看是否还能碰到信封,怕哪个调皮的孩子再把它抽出来,也怕卡在了哪个缝隙里。确认无误后,我还要再拍拍邮筒的肚子,听着“咣咣”地回声才觉得把信彻底投进去了。
寄完信回来的路上,心情总不是那么好,总担心着信什么时候才能到,邮递员会不会不小心漏了这一封,如果没寄到她又得焦急地等上好久。这颗心总是悬着。隔上一段时间,就开始往宣传栏里找有没有她的来信。若一直没有消息,多半觉得信是寄丢了,开始准备再写一封寄去。好几次我刚把第二封寄出去,就收到了她的回信。于是,我一边庆幸那封信没有寄丢,又一边暗自里埋怨邮寄的效率太慢。但收信的那份激动,足以冲淡所有的不悦。我兴奋地一路跑回宿舍,迫不及待地用小刀划开信封,抽出被折好的信纸,一点点铺平,在台灯下满足地看着,透过熟悉的字迹想象着千里之外的一切。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笔名——霁阳。
她也给我起了一个笔名——敏而,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下面两个字更好。我愚钝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敏而好学”,不停地埋怨她给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名字,给我就随便找了两个字,却暗自一直用着这个笔名,一晃7年过去了,我只有这一个笔名。
她是我中学里最好的朋友。
那时我成绩不好、也不自信,高中生活过得极其压抑,甚至喘不过来气。她就成为了我那段生命里唯一的霁阳,她陪我散步聊天,跟我分享学习资料,陪我度过每个考试后几乎崩溃的夜晚。
我总是老师眼里动作散漫的学生,别人都到齐了我还在磨磨蹭蹭,所以级部主任骂了我三年,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我敢怒不敢言。可那时的我看不出老师的苦心,我只知道自己有满腹委屈。每个课间我都会去走廊上透气,看着校园里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我竟会脱口而出“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心里的愤慨溢于言表。她为了安慰我,给我讲笑话,还会陪我一起骂老师。我后来想,若不是她在,那段时间我可能也抑郁了。
高三百日冲刺的前几天,班里爆发了腮腺炎,很多同学都高烧不止请假回家。我俩也从未得过这个病,不得不备药预防。我从家里拿了好多的抗病毒,一边自己猛灌,一边逼着她喝,我们不按剂量,一整盒一整盒地喝。直到现在看见高考题,我条件反射地就闻见抗病毒的味道。毕业后我在信中说,“这辈子的抗病毒都在高三那段时间喝光了。”
那年高考的数学题极难,她陪我在操场上走了不知道多少圈,我俩一边走,一边相互安慰,一边祈祷明天的英语和文综好一些。记不得那晚走了多久的路,说了多久的话,但至今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晚霞很美,和她写的藏头诗一样美。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几乎要开心爆了,不是我考得好,而是霁阳破天荒地考了第一名!三年她从未考过这样好的成绩,我真的为她高兴!也从那时起,我们一南一北,开始了写信的日子。
好多年过去了,回忆起那段写信的时光我还是觉得有说不出的浪漫。
我把那些信一封封地拆开、又一封封地放回去,有些破损的地方就拿胶带补上,然后重新珍藏起来。
我俩的信就这么多了。
我们已经好久没写过信了。
由于各种原因,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写到后来就断了,再后来联系得也越来越少了。
又到了晚霞映红天边的时候了,不知道那个给我写了那么多年信、陪我走了那么久的女孩,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