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就是这样荒诞: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得象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这是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的开篇:一个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中年男子,开始体验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样态,并在这种荒诞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卡夫卡(1883一1924年) 是奥地利小说家,1883年7月3日出生于当时奥匈帝国统辖下的波西米亚(即捷克)首府布拉格。他的父亲是犹太商人,说德语。1901年,卡夫卡进入布拉格大学攻读文学,后转修法律。1906年获法学博士学位。此后一直在工伤保险公司供职,直至1922年因病离职。
卡夫卡用主人公变为甲虫这一荒诞故事,暗喻世人唯利是图、对金钱顶礼膜拜、对真情人性不屑一顾,最终被社会挤压变形的现实,反映现代社会繁华表象下真实的社会生活。格里高尔的遭遇,是在那个物质极其丰裕、人情却淡薄如纱的时代里底层的小人物命运的象征。
一、中年人的悲哀与荒诞:即使变成甲虫,首先想到的是保住职位
虽然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甲虫,但格里高尔作为一个勤勤恳恳的雇员,首先担心的是自己的职务要丢了,而他还得赶5点钟的火车出差呢。他焦急万分,竭力挣扎,却倒在床前的地毯上。
这时他母亲关心地来敲门询问,他的父亲很不耐烦地敲门催他起来,他的妹妹不安地来敲门安慰。可他既不能开门,也不敢承认变形。
公司的秘书主任也赶来询问,格里高尔更为惊恐,但仍不肯说出真相。主任不得不隔着房门向他透露,经理因为他没有按时上班而怀疑他贪污了现款,如不赶紧出来交代不上班的理由,就要受开除处分。
这时,他父亲怒不可遏,要请锁匠来撬门。格里高尔在极度难堪和痛苦的心境下,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用牙齿扭动钥匙。
门打开后,秘书主任不由发出一声惊叫,母亲当即晕倒在地,父亲恶狠狠地恨不得一拳把他打回房间里去!
格里高尔最担心的是他的职务,便竭力恳求主任在经理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以保住他的饭碗。可秘书主任吓得慌忙逃走了,父亲则厌恶地挥起拳头,把他打昏在地。
为什么格里高尔如此“爱岗敬业”?以前还不是太理解,觉得是西方社会的制度所迫。但放在今天我们社会,才发现,这不就是一个中年人境况吗?
我们经常感慨中年人的困境:上有老、下有小,在激烈紧张的竞争中,不敢死,不敢生病;有时候,一场裁员就可以迫使一个老程序员或老员工从高楼上纵身一跃。——这不是更荒诞么?
二、亲情也抵挡不住变故带来的考验
这样一个变故,对当事人一家的冲击是巨大的。等他们回过神来,开始适应这种变化。
起初,格里高尔的妹妹对他的不幸遭遇最表同情。她每天给变成甲虫的哥哥送饭。但格里高尔随着形体的蜕变,逐渐失去了人的习惯,而产生了“虫性”: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和人的声音;不肯吃新鲜的食物而宁吃腐烂的东西;习惯于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爬来爬去……
但他仍然保持着人的心理特点和思维能力:他自惭形秽,躲在沙发底下不敢见人:每天耳朵贴着墙壁,偷听隔壁房间里家人对他的议论,为家人的烦恼而感到愧恨。妹妹发现他喜欢爬行,便尽量把房间里的家具搬出去,以便为他腾出更多的地方。
一天,他母亲想看看不幸的儿子,进门一见墙上的大虫子就昏了过去。他父亲气恼不过,不断向他掷苹果,其中一只击中他的后背,陷进肉里,始终没有挖出来。
格里高尔无法继续赚钱养家,家里经济每况愈下:侍女请不起了,雇了个早晚帮忙的老妈子;房子也不得不腾出来租给三个房客;母亲和妹妹的首饰,也拿出去变卖。
格里高尔虽变成甲虫,但知觉尚在。他为此十分难过,但没有人体察他的心情。
外在的变故,使他们渐行渐远,终于隔膜起来。
三、现代人的孤独,就像是甲壳虫里的格里高尔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变成甲壳虫呢?
格里高尔越来越成为家人的累赘。妹妹对这个“怪物”再也叫不出“哥哥”来了,她甚至向父母提出“一定得把它弄走”。老妈子每天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个“屎壳郎”爬来爬去。房客们终于发现他们竟与这样的东西为邻,便愤然离去。父亲把家里的这种尴尬处境归咎于儿子,妹妹最后干脆把格里高尔的房门一锁了事。
所有的亲人都厌弃他,格里高尔在极端孤独与饥饿之中悄然死去。他的父母和妹妹则因终于卸掉了这个包袱而无不感到轻松,全家人甚至还带上保姆痛痛快快地出去春游了一番。
存在主义的一个重要主题是:“他人就是我的地狱。”
《变形记》则具体展示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哪怕是亲人之间,表面上亲亲热热,内心仍然是极为孤独和陌生。
亲亲热热,是因为有共同的利害关系维系着彼此的关系;一旦割断这种关系,那种亲热的外观就会消失,暴露出冷酷和冷漠的真相。
甲壳虫里的格里高尔,象征了现代人的孤独,无问东西。
孤独、寂寞,这不仅是我们社会最深沉的体悟,本质上说,这就是人类生存的真相。
四、卡夫卡用一只甲壳虫写尽了人世的炎凉
当格里高尔身体健康,每月能拿回工资供养全家的时候,他是这个家庭里一名堂堂正正的而且受人尊敬的长子。
当他患上不治之症,失去了公司里的职务,因而无法与家庭保持这种经济联系的时候,他在家庭里的一切尊严很快被剥夺干净,甚至连维持生命的正常饮食都无人过问。
至于那些邻人,比如那三家房客,更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了他。
他从人的世界里被踢了出来,变成“非人”,他的处境无异于动物。
卡夫卡用一只甲壳虫,写尽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
在某种程度上,卡夫卡的这种孤独感来源于自己的经历。
他在家庭里就与父亲的关系不和。不过他与母亲关系是正常的,与他第三个妹妹特别要好。
卡夫卡曾在一封信中说:“我在自己的家里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卡夫卡通过《变形记》暗示:即使像他的妹妹那样爱着哥哥,一旦这位哥哥得了一种致命的绝症,久而久之,她也会像小说中的那位妹妹那样厌弃他的。
卡夫卡写的是一种普遍的人类生存状况。变形成为甲壳虫,是自我“异化”的一种写照。
卡夫卡生前默默无闻,在孤独中为了文学而艰苦奋斗。
但只有在死后,随着时间的淘汰,卡夫卡的价值才逐渐为人们所认识。
他的作品引起世界的震动,并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一股“卡夫卡”热,经久不衰。
卡夫卡一生的作品并不多,但对后世文学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的。
卡夫卡的小说运用象征式手法,揭示了一种荒诞的充满非理性色彩的图景,因而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超现实主义视之为同党,四五十年代的荒诞派以之为先驱,六十年代的“黑色幽默”奉之为典范。
卡夫卡被公认为与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并列的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先驱和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