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的小卖部和说书人

年关湿冷,老天可能是憋坏了,雨水会连绵不绝地下一个礼拜,倒是应证了江南多雨,连冬天过年都不消停。

下雨虽然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在诗歌中却是充满了美感。然而诗歌中的雨和生活中的雨毕竟不同,因此也无需把生活诗化。我们自会羡慕文字里的雨打芭蕉,但外出回家,也会顺手抖落伞上的雨水。

在冷雨中开车去乡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空调更多的是给挡风玻璃享用了,自己踩油门的脚却是冻得发硬。七拐八弯,终于来到澉浦大闸边的外婆家。生活在海盐那么多年,“人非”并不稀奇,但如果有一个真正能称得上“物是”的地方,我想就是我的外婆家了。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和海之间的小村落。听上去非常浪漫,是因为文字和实际的信息并不对等,小时候放寒暑假,母亲经常会带我来这边玩,然而每次出发都非常不情愿,因为小时候晕车严重,坐一次车就感觉能呕出灵魂。

那时候母亲带着我,坐上大巴,沿着据说是日本人修建的林荫道。一路向澉浦,我始终觉得人小的时候,对于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距离,会比成年后经历的要更加漫长。为了止吐,母亲有很多办法。她会从路边的碉堡讲到解放军的英勇事迹,从沿路的小山,讲到伍子胥斩长蛇和玄武。有时还会发挥自己的特长,教我唱几句越剧,从何文秀桑园访妻,唱到桌上的白饭一碗酒一杯。然而故事再多,终究会迎来结局。戏再好听,亦不免曲终人吐。

即便是小时候我对去乡下这件事请有百般厌烦,但是成年后,我依旧会感谢母亲把我作为孩童的顽劣留存在这山海之间。在城镇上做惯了乖宝宝的我,一到乡下就复得返自然。经历了短暂的休息,缓和了呕吐的后遗症后,我就开始村头村尾的找小伙伴乱窜——

我曾经载着人把三轮车骑翻进田里。也在海滩泥地(海盐的海边只有泥滩)里滚成泥鳅。钓过龙虾,煮过田鸡。在冬日的暖阳下飞扬跋扈地扔甩炮,也在夏夜的凉风中瑟瑟发抖地听老人讲乡村鬼故事。且后者成为了我童年时候的一大阴影,小时候对于鬼怪死亡特别恐惧,每每讲到坟墓、牌位之类的字眼,我都会捂住耳朵,而且正好外婆家的园子正对面就是大山,院子里能望见山上大大小小的墓碑,这更是让我晚上不敢出门。而晚上农村的路也很黑,我总害怕边上会窜出什么东西,入夜后就不敢走夜路了。

但是长大后我却变成了当年无法接受的自己,不仅在温州出租车司机的魔鬼训练下不晕车了,而且也热衷听都市怪谈,乡村诡事之类的东西。也完全不怕黑,只是有点夜盲。外婆家的园子和住宅,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一幢低矮的平房和一栋后建起来给我舅舅结婚用的楼房。两栋房子虽有不小的年代差距,但是历史久到一定程度,老旧的概念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差别(这或许也是鲁迅先生会那样介绍两棵枣树的原因之一)。平房的瓦片和屋檐依旧跟以前一样,几十年不变,小时候每次遇下雨天无法玩耍,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隔着沿瓦片漏下来的雨帘望着园子,期待放晴。园子大门倒是前几年翻新过,高大的门柱连接的是低矮的旧门残迹,反倒是显得格格不入,至于旧门原先是什么样子,我也已记不大清了。但总体来说,相对于外界的老僧成新塔,这个园子依旧保留着原本的风貌,载满了我小时候的记忆。

高中临近毕业的时候也回过这个园子,当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或许是学业的压力,又或许是年少矫情,丧失了部分的“人情”,回家之后也写了一篇文章,笔锋犀利,指责这个亲戚、那个玩伴,大体就是城市的喧嚣污染了农村的淳朴云云,似乎自己就是一个正义的斗士,打着旗号,占着高点,睥睨众生。却忘了有人因为《活着》而活着,也有人因为《幻灭》而幻灭。

但当时写作,可以如纺织一般流畅,纺线不断,文脉不绝。而现在更像是搞缝纫,平时存下一片片碎布,然后自己拼接缝合,有时候不免雕琢痕迹明显,失之天成。

然而现在倒觉得拼接并非不合时宜,就像辣椒酱之于牛奶土司,《平凡之路》之于林荫大道。

以前写作就当发泄,现在写作我会虚构一个客体把写作当做讲故事,或许这就是读者意识了。近期觉得讲故事的人必须保持淡然冷静,以留给读者共情空间,不能太过emo,而给读者强行灌注情感。

当然故事讲的越久,发现最适合听故事的还是自己。那么讲故事的人心知需要怎样的结局,听故事的人又肚明故事的主旨。这样的独角戏是否又失去意义?

在外婆家的某一个夏天,我跟弟弟妹妹们要去村口看驻扎的解放军训练,从外婆家走到村口要经过一道漆黑的小路,望去唯一的亮光是一家路边的孤零零的小卖部,那时害怕走夜路的我就向着这唯一的亮光行走。

或许,今后写作对于我来说就是着半途的亮光,让我以后不至于失掉心安的落脚点。

至于故事究竟说给谁听,倒也无需深究,因为作为讲故事的人,只需把故事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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