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死讯
朋友圈里传来她的死讯,很简单,就和她平时里的状态一样。
“姐姐去世了,希望她的朋友可以来参加她的葬礼,我是她的妹妹。”(无配图)
听说是一场车祸。作为同学中较为沉默的一个,似乎除了意外死亡,就没有别的更多的方式让同学们记起她。
虽然这样的说法一点也不好听,但是那个出车祸死掉的姑娘,似乎是同学对她的唯一的标签。当然,这也只是对于大多数同学而言。
她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在学生时代,长期疏忽学业的我最终去了一所大专院校,按照父母的说法,虽然这让他们丢了不少脸,不过怎么说也算是把学上了出来。
在大学里,我当然依旧不思悔改,总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图书馆里,倒不如和更有生机的“人类的书”建立联系。凭借着“就业指导委员”这样的虚职,倒也让我了解了不少人。兮子就是这其中之一。
必须承认的是,如果在理工科类的院校,兮子的容貌应该算得上会有人主动去追求的级别了。不过在财院这种女生数量多质量高的学校,这种性格相对沉默的女孩一般都会沦为无人问津的滞销品。而我和她也仅仅是停留在了有些了解的阶段,保持着不愠不火的关系。
我们共同选择了《现代心理疗愈》这样的冷门课程,时而帮忙答到,有些时候也会一起上课。还有就是在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忽然醒来又睡不着的时候,我会神经质一样地微信她。大部分的时候会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之后的某个时间里收到她问号表情。不过有些时候也能恰好碰到她还没睡,或者是失眠。当然聊天的内容大多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情话还有一些和性相关的极密隐私。
事实上,我常常惊异于她的开放态度,这和平日里的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在毫无科学依据的情况下,我把这种现象归结于被窝情节。毕竟是在深夜中的孤男寡女,要说这个时候能在被窝里还聊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那只能说生活本身就太过无关痛痒了。
但是,这样近乎透明自我展示般的举动,并没有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她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我也不是她所期待的。我们维持着这种含混不清的感情,仿佛要在不存在的墙壁上打出一个不存在的出口一般。
2017年5月26号,星期四。那时我正在办理离校最后的手续,宿舍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意识也有些混乱,我拿出手机,找到了许久都没有联系的兮子。
“毕业了,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你是在沧北那边吗?”
她没有回应,我的脑中像是过幻灯片一样,回想着我们的交集。虽然我对她奇怪的性癖以及安慰自己的方式都十分了解,但我们之间似乎连“朋友”这样的基本关系都尚未建立。
上一次联系她的时候也是这样没有回复。听说她现在找了新的男朋友,大概女生都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可以和从前的生活彻底的告别了。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她的回复。
“明天下午6点下班,地铁一号线,就在沧北站碰头。”
02键盘
地铁运行的噪声让人不适,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忐忑。
这是去见网友吗?不,我们见过面,还在一起上过课。但我心中却止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在校外见到的她和我印象里的她是一个人吗?那么,是见朋友吗?也不能算。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感觉,就像是喜悦的外表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遮盖物。按照道理,我和她的交情应当是无比的浅才是。
地铁站人来人往,我们约在北门出口的星巴克处。
人群来来往往,我看到一个和她很像的女孩从我面前走过,然后停在了星巴克的门口。我发信息问她到了没,直到看到那个女孩低头看手机,然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我才确定那人就是兮子。
我上前去打招呼。我想着刚刚她或许也看到了我,只是因为我们俩太过陌生,也和我一样心中充满了不确定。我在心中暗自笃定。
“康也,你到了呀。”她的眼睛让我觉得我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孩,但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个兮子。
她从人群中被明显地区分了出来,小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用着平时根本就不会用的充满女性气息的语调说道,“那边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听说里面的寿司特别好吃!”
印象里的她应该是个文静又话少的姑娘,不光是我,几乎我身边所有的友人对她都是这样的评价——毫不起眼的没味道的女孩。
兮子拉着我走了三条街,终于到了她说的那家日本料理店。
我仔细打量,装修上与其说是精致倒不如说是有些奢侈,而且奢侈得很不到位又缺乏讲究。这样的店铺一般不会便宜,虽说是我主动提出要请客,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兮子拿着菜单,开始疯狂地点单。她的气势真的是好像要把菜单上所有价值不菲的佳肴通通都点了一样。这一瞬间,我看着眼前这个声音样貌和兮子一模一样的女人,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甚至觉得那个在微信里和我聊天应该是另有其人,或者说现在眼前的这个兮子只是被某种妖魔附身的假人。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一口吃下了寿司。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确实是。”我环视了一下满桌堆满的各式料理,“喂,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吃完这么多东西吗?”
她似乎在我说了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有点尴尬说道:“的确是有一点夸张了。不过一想到有康也君来买单,身体就不由自主得多点了这么多。你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现在才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
“现在才发现?那说明康也君的观察力和大家一样都是不及格呢。不过我并不觉得一个人想去做她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事情。”
“我说的不是这个……”对于她口中的幼稚道理我深感无语,心中一旦想到我和她的最后一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多少有点不自在。“我是说,你是怎么意识到要做自己的?”
“因为一个键盘。”
“键盘?”
“准确的说,应该是键盘上的一个按键。”
她喝了一口茶,仿佛在做一个中场休息,接着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那天我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键盘按键,蓝颜色的。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去年购物节的时候买的那个巧克力键盘上的。买的时候纯属因为那低到让人流口水的折扣,可是用它打字的手感实在是太差了,我就把它塞到了书柜的最上面。那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束之高阁是吧。那可真是不容易,杂物早就堆满了,我可是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把它塞进去的。中间还摔了一跤,现在想想都疼。这个小小的按键一定是我不小心给抠掉的。康也君,如果是你,现在会怎么办呢?”
我一下子愣住,实在没想到她的这个无厘头故事居然还设置了提问环节,“那就随便扔个地方呗。”
她“呀”得一声叫了出来,然后冷静地说道:“那将来要是把键盘拿下来,又找不到这个按键,那你的心里不会难受吗?”
“又不会弄丢,再说了,你自己都说把这个键盘塞上去是这么困难。换做是我,肯定就这么做了。”
她用狐疑的眼神审视我一番,“那肯定是因为康也君并没有这样真是的经历。你想一想,那个按键就在你书桌最右侧抽屉里面的小储物盒里,而键盘塞在书柜最上面的一堆杂物里,它们原本是一体的,但却因为一个疏忽而分隔开,相信我,你的脑子中一定会有一个正在启动的弦,它会一直在那儿,时刻提醒你,你一刻也别想停歇。”
她的眼神令我感到一丝的毛骨悚然,“这不过是你的强迫症而已,我还是没听出,这和你的觉醒有什么关系呢?”
“一开始我也没想太多,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整个键盘塞了回去,不幸的是,我把键盘上的连接线给扯断了!”
“哈,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不!”她的表情更加严肃,“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受到了,那枚按键其实是有生命的。它想要,或者说它必须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要不它就什么都不是。而且,就算因为它的行动,会让整个体统崩溃,它也会义无反顾这样选择,它永远不会顾全大局,只要做自己!”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嘲笑她,兮子就先发制人质问道:“康也君现在是你自己吗?”
我只得苦笑一番,说道:“我能摸摸你的头吗?”
她的眼神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爽快地回答道:“如果是你希望的,当然可以。”
我已经无法预料到后续的展开了,我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世界开始旋转震动,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真实,而我心中所想的是——原来兮子的头发是这样的手感。
03胃酸
兮子去了一趟洗手间,我看着满目疮痍的饭桌,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像她那样骨瘦如柴的女孩居然可以吃下这么多。原本薄如一张餐巾纸的她,现在却厚重得像一本遗失的古书。
兮子回来了,一边把包拿好,一边把包拿好,一边打了个手势,让我凑近听她讲话。
周围充满了嘈杂的人声,可她轻柔的声音却极为精准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待会儿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现在你要和我走,不许出声。”
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或者说像一个正在和孩子做游戏的年轻妈妈。
她拉着我的手,从混乱的餐厅中走了出去,沿着小路快速而有控制地走,然后在第一个拐弯处,狂奔了起来。
“这家店的老板可是雇了很多打手,如果被他发现咱们吃了霸王餐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日本料理店的老板?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木屐大叔?”
“你别跟我讲笑话,我笑点这么低,要是笑岔了气可就没法跑了呀。”
“喂,你还有心思想着岔气的事情,你也不想想刚刚自己吃了这么多,要是再这样剧烈运动,可是要得阑尾炎的!”
兮子忽然停下,然后做了一件我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我们的身高差得并不多,她的手轻易地揽在我的头上,然后我们居然接吻了。
我从未在如此近距离看着别人的眼睛,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我整个人像是要被吸进去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因为黑才深邃,还是因为深邃才觉得黑,我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所以显得极为不真切,而她眼神中所隐藏着的那股难以用言语表面的情愫,却看得透亮。
这种令人窒息的疯狂不知持续了多久,生物钟本身已经被各种激素和分泌物扰乱,在脑海中似乎认为时间本身正在倒流也未尝不可。
“有什么味道?”她看着我,好奇一问。
从梦境回归了现实,味道这样的感觉也瞬间成为了回忆,唯有借助记忆才能找寻。“味道?难道除了寿司,还能有其他的味道?”
“当然是唾液了呀。”
我哑口无言。
“不过我敢肯定,一定还有胃酸的味道。你这人,怎么连味觉都是如此迟钝。”
“胃酸?”
“哼。”她趾高气昂的一哼可爱至极,“因为我去卫生间里把刚刚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啦。”她的语言毫无保留,原本感觉到一丝丝浪漫的期许,被她一句话完全扑灭,甚至还有点反胃。
“你这人,可真够恶趣味的呀,明明吃了这么贵的大餐。”
“既然都吐出来了,哪还有什么贵与不贵之分。所以我们也理所当然没有了付钱的理由了。”
“真是强词夺理!”
“女人本来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还有哦,刚刚跑得这么急,你这人居然还能关系我的阑尾。康也君,要不是因为你是个滥情的人,还真是个男朋友的极佳人选呢。所以,我只能给你一个吻,还附赠了一点唾液和胃酸。”
“你能说出这样恶心的话,都可以算得上是行为艺术了呢。”
“可是你的心里其实还是挺喜欢的吧。”
不可否认,她所说的也正是我的心中所想。她这样的性格,如果在大多数人面前释放,恐怕带来的伤害会远远大于博得的认可。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神经病、疯子。很多人以为疯子是天才的反义词,不过在我看来天才和疯子应该更接近于近义词,而他们共同的反义词,应该叫做你(我),即正常人。
04猫杀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依旧是那个朋友圈很少且没有自拍的家伙。
一年前的某个清晨,我打开手机发现她发给我很长的留言,只是看上去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语。
我参加了她的葬礼,算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标准的西式葬礼。我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看似平凡的女孩居然出身在这种豪门望族,光是亲戚就出席了一堆人。丧礼按照着规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出席的人都悲痛极了,他们都觉得这样一位乖巧、温和又有上进心的女孩怎么会遭受这样的厄运。
是的,乖巧、温和、有上进心,似乎这才是值得他们悲伤的理由。如果他们像我一样了解到那个不一样的她,他们是否会选择不再悲伤,转而在心中念叨“都说了,做人要厚道才行”、“不听老人言”之类的话。吊死一个杀人犯的话,人们恐怕还会边吃瓜子,边谈笑风生吧。
我把一束白花放在了她的身边,我知道从此以后深夜中的微信不会再有任何来信,怅然若失,大概就是现在的心情吧。
多年不见的同学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你这一身穿的,还挺有严肃的嘛。”我笑着回应了他,不由觉得裆下一阵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