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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放暑假的时候,又回到熟悉的地方,青石铺成的街道,白墙灰瓦,热闹的市中和荒凉的城西。

   偶尔被家里人打发去市中买东西,从凉快的商场出去,当空的烈阳灼目,汗水一颗一颗渗出皮肤表面,不知为何路过了图书馆,路过了现在还在那的补习班,斑驳的墙漆在时间下变得苍老。

   和所有熟悉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所有的我早已走过去,现在存在的,都是回忆中的死物。

   走到大概意义上的城东市中分界线,趿拉着人字拖的步子停下,这个蒸笼一般的温度,吹的风也是热的,我转过身也不知道看向茫茫背后的何处。

   相反的方向,是城西。

   一个一如既往的荒凉破败的地方。

   关着三年前的回忆,记忆片段中少女的笑靥娇艳如花,却还是经不过时间冲刷,一切都模糊不堪。

   初次见面是在补习班,我不太清楚一见钟情的感觉,再三斟酌下我选择了坐在她的旁边,莫名其妙地开始靠近她。

   她叫秦浅,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我经常问她一些不明所以的问题,自己又自问自答,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听我说话好像也乐在其中,但是她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我自然而然跟她聊天,问她的家在何处,她说在城西,一个荒凉的地方,像秋收后的麦田,我有些失望,我家在城东,然后我说:“我家也在那边,下课后一起回家吧? ”

   她没有拒绝,我很高兴,虽然多走了一倍的路。一路上骑着脚踏车,我跟她说话,想尽一切逗女孩笑的办法让她开心,事实上她也确实笑得很开心。

   晚风驱除一天的燥热,合着凉意,我们穿过城西的大街小巷,转角,轮子,脆铃,两人欢笑,直到夜沉了下来,默默记住她的住址然后挥手告别。

   然后一个人回城东。

   那晚便是一个新的开始,此后一直结伴而行,偶尔我的死党会凑进来,我知道他们纯属看看热闹,怕他们说漏嘴,私下威逼利诱一一用了个遍。

   后来我们补习结束都会出去逛逛,像约定好的一样,哪怕没什么可玩可要去公园围观老辈们乘凉下棋。

   树荫下,老辈们把着蒲扇聚精会神在棋盘上厮杀,秦浅身为女孩子对这些却看得入迷,额头渗出的汗水浸湿了细碎的耳发。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等棋局进行到紧张时刻,她下意识憋住了呼吸,突然拍她肩,看她惊慌的样子,心里异常开心。于是此后吓唬她成了日常,也有了狠狠嘲笑她的理由。

   待到暮色苍茫,万家灯火相继亮起,人群渐渐散去,我和她聊着聊着出了神,问了她一句话迟迟得不到回应,我偏头望去,她突然站起,说:“我们回去吧。”

   我愣了愣,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起身拂去灰尘,学着她的模样说:“好啊。”,我瞧她,一张小脸绯红,白了我一眼,反应可爱到不行!

   秦浅是个书呆子,有一次和一个兄弟带她去网吧,她对着电脑不知道该做什么,很快就离开了,兄弟对此一阵唏嘘,事后我调侃她为书呆子,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也只吐出,“书呆子也没什么不好!”

   我耸肩,“书呆子也没什么好啊。”

   没事,我喜欢你就够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除了去公园网吧,还会去一家旧书店逛逛,她跟书店的老板很熟,我在后面看着她和老板打招呼,环视了一下四周,规模说不上多大,装潢也不是很好,但是很干净很整洁,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木制书架上,一些烫金书名反射着微弱的光。

   再回过头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柜台了,往参考书区望了望没什么人,心一提走动着寻觅她的身影,结果在青春文学看见她拿着两本胶封的书一脸纠结,无奈摇头,原来她喜欢看那些小说……

   对书没什么兴趣,只好拎着自己的袋子去柜台一旁等她,过程中走了神,心里多少有点失落,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不是微不足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地环境忘却了时间,秦浅终于拿着两本小说来付款,我定神一看,没有参考书,心里好笑,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过了几分钟,她突然四处张望,最后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我才反应过来是在找自己,心里暗笑,终于想起我了?

   她呆呆望着我,视线又落到自己的手上,最后仰头说:“不买本参考书?”

   我无奈掂掂手中的袋子苦笑道:“我妈恨不得给我买双份!倒是你,买的没一本参考书没问题吗?”

   老板装好书把袋子递给她,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又道了再见然后推门离开,我跟了上去。

   推门时,我听见她小声说了一句,“没钱啦。”

   我一怔下一秒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说:“下次我妈买双份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好啊。”她回答,风拂过她的脸,撩起了耳发,身后的门轻轻嗑上。

   我想,我是喜欢上她的。

   时间在燥热中推移,补习的时候我在自己小心思的作祟下不断接近她,然而无论怎么做,空闲的时候心里却会升起一股焦躁不安,没有补习的零碎时光被蝉鸣拉长了时间线,出神中突然想起,彼此之间所有的交际竟是以补习班为根,一旦脱离,两人就像天南地北的两棵树,各自疯长。

   今天是暑假补习的最后一天,闷热依旧,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收拾东西,家里强制要自己去参加什么三姑二婆的婚席,这意味着自己没法再和她一起离开。

   “安陆哥,一起去打游戏吗?”门口有人叫我,我不用看见就知道是哪家伙。

   “不去,有事呢。”我摆摆手,头也不抬地回答。

   “是陪女朋友吧?那就不打扰咯。”很正常的一句话用在暧昧的两个人身上就变质了。

   我收拾书本的动作一滞,佯装镇定地丢了他一句,“打你的游戏去!”

   忍不住看向她,没有什么反应,收拾东西的动作也没有停止,心里莫名不舒服,没听到?还是没听明白,亦或者她根本不在意?

   我想自己可能犯病了,害怕着正确答案是最后一个。

   我拿着书本的手紧了几分,随之抱歉笑道:“秦浅,今天对不起啦,我有点事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你先走,就别等我了。”

   内心深处颤抖着,期待着连自己不知道的答案,我默默看着她,看着她听完后扬起的笑容,没有说话,所有的言语已经用笑容回答了。

   “没关系。”

   无论自己在不在,陪伴与否,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吗?

   秦浅,你在想什么。

   烦躁的车鸣,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我眯眼看向当空的太阳。

   对你来说,我是否是必要的。

   陷入来来往往的车流,开着空调的公交车里空气依旧浑浊,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的阳光带着灼热的温度。

   公交车机械的提示声响起,到站了,拉了拉右肩的背包,下了车给老妈打电话。

   问了详细地点,在酒店门口望见张望的父母,过去和他们会和,再步入酒店,今天是老妈一个朋友儿子的婚礼,听说两人都才大学毕业。

   “走吧。”老妈扫视了一眼我,估摸着自己的着装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一家三口相伴进入酒店参加婚礼。

   都是陌生的面孔,鲜红的唇瓣,亮丽的指甲,烦躁的高跟鞋,嘈杂的攀谈声,整个会场都让我觉得不舒服。

   拿着饮料在一旁默默看着父母跟旧友熟络,冰凉的饮料下肚,突然有些想念城西巷口的微风,混杂着泥土的味道,自行车的铃声,轮子碾压过道路,身旁少女盛开的笑容都被一帧一帧地播放出来。

   “啪。”一声清脆,玻璃四分五裂,液体向四周蔓延,少女低声惊呼,尴尬地道歉,我问声望去。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弯腰道歉,侍者一脸不耐烦,挥手让她走,少女满脸羞红,退到一边。

   我摸摸口袋,还有点,“咯,擦擦。”把纸巾递给她。

   少女愣了愣,“学长?”

   学长?准备离开的我一顿,疑惑看去,同学校的?学妹?没见过的面孔。

   “那个,我叫江禾。”少女接过纸巾,有些拘谨,不知道是不是尴尬,“谢谢。”

   父母在另一边招呼自己,说了句不用谢就离开了,那个叫自己学长的人后来在会场没再见过,至于名字,没什么印象。

   等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跟着父母陪笑总感觉比补习还累,躺着床上,卧室一片漆黑,但还能看到天花板上电灯的轮廓。

   补习……最后一天就这么结束了,没有什么戏剧性发展,有点失望,却不意外。

   左手放在心脏上,安静的环境下偶尔会传来水流声,和一两声父母的絮叨,像是被禁锢很久,关于秦浅的事就像风暴席卷而来。

   不是失望,是疼痛,来自无法说出口而刺痛的心脏。

   手机在角落闪着光芒,我发了会愣才疲倦地拿过手机查看信息,是有段日子没见过的同学生日邀请,简单回复了几句,没有留指甲的手指嗒嗒敲着手机屏幕,在夜里显得突兀。

   发完消息,滑着联系人名单,熟悉的,已经陌生的,眼底倒映手机荧屏的光芒,深邃的双眸之中一片平静。

   没有联系方式。

   头疼地躺回床上,身体有些发热,为了笨拙而不知所措的自己感到羞耻,自己到底在干嘛,明明认识这么久,除了见面自己居然竟无法通过其他渠道联系她。

   之后的我们会怎样?

   同一个地方的不同的学校,不同的老师,不同的同学,不同的未来会不会发生扭曲交融在一起?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天总会遇到数不尽的陌生人,而一方小土地上却遇不见日思夜想的人,或许曾在障碍物的遮掩下,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错过了,连涣散的目光也没有瞟到熟悉的影子。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敢跟自己说,真的再也没见到了。

   之后,通过不知道多少个中间人才算是要到了她的联系电话,但是第一次联系她却是枯叶落了一地。

   补习结束后第一次见面,我坐在奶茶店里等他,一个大男人一个人坐在这心里很别扭,可是那点别扭被更奇怪的东西挤压到不起眼的角落。

   秦浅进来的时候,一直张望的我一眼看到她,没什么变化,可是却感觉变了很多,后来仔细想想变的应该是心吧。

   她刚坐下,我就略责备地说:“好不容易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你的号码。你啊,交际太少了,几乎没人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我一边把握着分寸说着,一边观察她的神色,心里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小心谨慎?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秦浅。”我说。

   “嗯?”她笑着回应,眼里有太多我不明白的东西。

   “好久不见。”我笑道,心里有点难受,希望她不会看出来,不然真是逊到家了。

   秦浅眨眨眼,呆了一秒,转而仿佛释然地笑出声,比先前的笑容要灿烂不少,她说:“啊,好久不见,赖安陆。”

   一笑泯恩仇,虽然我和她没什么恩恩怨怨,但是那长长的一段空白时光造就的隔阂,算是化成了江南的云烟散去,走在回家的路上,似乎看见自行车轮碾过的哼唧,秋风吹拂的下午和骑着自行车迎风前进的画面不断交错。

   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候,约定了再一次补习,她笑得很开心,自我满足地认为觉得是因为我。

   “是不是好久不见,有个很多想对我说?”我问,“看起来很开心。”

   她顿了一下,低头把脸埋进阴影之中,说:“今天吃到了好吃的比较开心嘛。”心里自我嘲讽了一番,得到了一点阳光就开始灿烂啊自己。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以补习为借口的见面,每次看见她准备好的资料,心里总觉得发虚,深怕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喜欢的感觉让自己无法直视,没办法理解那些表白的家伙,感情越深,却更难把藏起来的心思说出口。

   隐藏的情愫在发酵,没办法真正说出口的话变质成了另一种言语传达给了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暧昧的氛围充满了危险,但是对于喜欢的人,做什么事都像毒药,带着瘾。

   当我还在沉浸在时光就这样好了的念头中,故事却开始转折了。

   某天早晨醒来,秦浅在凌晨的时候发了条短信,从嘴角蔓延开的笑容凝固,寒气从脚开始蔓延,心脏冷不丁像是被揍了一拳。

   ‘赖安陆,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好好学习,加油考上你期望的那个大学。’

   大脑还在震惊当中,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

   “嘟——嘟——”

   “接啊……接电话啊秦浅……”手机传来熟悉的女声,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一次又一次打过去,一条又一条发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

   ……

   “接电话听我说!”

   “秦浅……”我痛苦皱眉,攥紧手机,喃喃道,“接电话啊……”

   父母不在家,窗外的树梢单薄有寂寞,秋天城东也萧条了不少。撑着发胀的脑袋,手机被扔到了地上,孤零零地躺着。时间过去了多久不清楚,但对自己而言却是煎熬,久久,突然直起身子捡起手机穿上外套跑出门。

   熙攘的人群,手机铃声显得微弱,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刺目的两个字显示在手机荧屏上,没有犹豫地接通。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停驻在街上,有行人侧目看过来,季节变迁,温度渐渐降低,冰凉的空气进入身体被炙热的心脏融化。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我有些焦虑,停下的步子又迈开,“秦浅!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呢?再不说话我就到你家门口喊了!”一边说着,步子一边加大小跑起来,呼出的温热的气体和带着凉意的秋风混杂在一起。

   电话那头迟迟不见声响,心中那股不安的焦躁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直到一声微弱的电话挂断声,脚步戛然而止,某个路口突然吹来大风,撩起有些长的碎发和单薄的上衣,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

   行人来来往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站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次复活是黑屏的手机再度亮起,秦浅的号码闪烁,点开信息,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出现在眼里。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嗯。’

   一个起风的日子,我们正式交往了。

   在不安与惶恐之中,患得患失之后,不再是以补习为借口的见面,并肩而行,替她把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曾经所有无法跨越距离而做的事情现在都可以面对面,去做。

   “原来我们都是自恋的,所以能够在一起。”她脑袋里总是充满了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也会说一些听不太明白的话,就像现在低声喃喃自语的样子。

   听清楚她说的话,我回答:“嗯,我是自恋的,你不是,因为我是喜欢你。”

   我还没有亲口听到她说喜欢自己。

   “唔,否定了我的喜欢呢。”她这样说,很苦恼的样子,我知道她是在逗我。

   “不是哦。”我看着她,有些认真的笑着对她说。

   “恩。”她没再回话,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交往后彼此之间更亲密了,但是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内心还没走十足拥有她的安稳感的时候,争吵,无可避免地产生了。

争吵之前,我也曾想过或许我们会这样安稳一生,甚至在彻底失去她之前我也曾想过,之后的人生都会有她的参与,后来我知道,人生从来不会给你实现想的机会。

某天她说要介绍她的一个朋友给我认识,我很开心,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我想她的朋友我也是要早点认识的,可是她却告诉我是异性,我有点不悦,果断拒绝了,口气带着一些强制性对她说:“以后你们也少联系吧,尽量不联系最好。他们少了你也没什么。”

话说出口后突然有点后悔,但是一想到她跟异性感情好,居然还要介绍给男朋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就加强了几分。我以为她会反驳几句,可是她一直沉默着,看起来有点不开心,还有点委屈,我心里有点犹豫,过了会见她仍然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我放柔了语气,说道:“下次就不要这样了。如果我也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你一定也会这样的。”

她带着生气的口吻对我说:“我不会。”我抿嘴,心里发凉,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我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气氛变得很微妙,我收拾起复杂的心情,带她去吃饭,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吃完饭后就和好如初,这样的生活就这样一直维持下去吧,吵吵闹闹也没事,我会再哄她,带她去吃好吃的,避开纷争,小心维护着彼此的感情。

日子就这样过着,很久之后她突然问我:“朋友少了我没什么,你呢,少了我会怎样?”

“会死啊。少了你。”我脱口而出,话说出去后,才想起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过的。

“谁会为少了谁去死。这是用来安慰小孩子的誓言吧。”她明显不相信自己,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焦躁。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看着她很认真的说。她没再说话,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说的,无论她相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吵架越来越频繁,但吵得很厉害的也只有那么一次,因为一些无聊的小事吵起来,越吵越厉害,原本想就这样停止,可是她步步逼近,紧咬住不放,头脑一发热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没有停下,不停地数落她。

然后她的好朋友听到声音过来把我拉走,对我说:“你没看见她都哭成那样了吗?要你到底是干嘛的?”

我看了看哭红眼的她,脑子清醒了几分,仔细想了想对朋友说:“那好,我和她认真的谈谈。”

朋友说:“不用了。”

我没想到朋友会拒绝,她应该听到我们两人的对话,小声抽泣着,良久,我默默看着她,最后她点了头,对朋友说:“我和他好好谈谈,你先出去吧。”

朋友看了一眼她,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

我顿了几秒才开口,站在她身旁,忘记了安慰忘记了拥抱,忘记了带她去吃好吃的,她这时候已经停止了大哭,只是偶尔会小小的抽泣一下。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哭过,吵架依然还在继续,有时候紧抿着双唇的她会突然的沉默,然后听着我说,那时候,说着说着也突然没了言语。

后来有一次我再也忍不住,忍不住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抱怨,一边一个人争吵着一边又仿佛看见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裂痕,我问她:“我为什么跟我吵架的时候都不说话,一个人吵架连吵架的样子都没有,很难过。”

对,我们越来越不像样子,离最初的我们越来越远,现在连争吵都变了样。心里泛酸,我抱住面前一言不发的她,闭上眼轻声说:“到了现在,我是爱你,以前是喜欢,两年了,我现在也是,可以为了你去死。”

她挣脱了怀抱,我看着空荡荡的手臂,呆愣着,她让我不要再说下去,轻轻嗯了一声全是对我的答复,满嘴苦涩,突然明白,她到现在依旧不相信我所说的,两年了,唯一没有变的还是他对我的不信任,可笑的嘲讽。

刻意掩盖了这一发现,把身心投入到之后高三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去,但是出神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她的样子,两所不同的学校很难见面,阳光斜射进教室的时候会想,她有没有想我,像我想她一样。

明明是绷紧神经的时候,却会被损友以放松为由拉到低年级去乱逛一圈,偶然之间,好像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终于到了高考,前夜我失眠了,不敢打扰她,却想着关于她的种种未来,迷迷糊糊之中睡了过去,一大早就醒了,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户,卧室里依旧明亮,拿起床头没有什么消息的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高考加油。

   高考完的下午,我们出逃了所有聚会,骑着脚踏车像刚开始补习后一样,在这个不大的县城转了很多圈,再一次浏览了建筑物和看了成千上万遍的风景,一路上都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静静享受这样的时光,像初恋一样美好,我的初恋就是她。

   她坐在后座,对我说:“我们自由了呢。”

   风带走了我的声音,我说:“嗯,我们自由了。”在背后的她看不清表情,我想她应该有如释重负的笑容,我问她,“如果我考上专科,你会跟我一起?”

   她毫不迟疑的嗯了一声,我嘴角上扬,连忙又问:“如果我考上本科呢?”

   “那你就跟我一起上专科啊。”

   我刚准备说她怎么没点上本科的志气,就被她打断:“到时候分数下来再说吧。”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安,我识相地闭口不再提,这一页,就算这样翻过去了。

   那天分开之后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连我都不记得的小事又吵了起来,她扭头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追上她,和她并排走,嘴巴一张一合,曾经说过的没说过的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她沉默着,我惶恐着,嘴里不停地说着试图缓解心中那股隐隐不安,穿梭在人海之中,越过了车流,她突然停住脚步,说:“我们分手吧。你知道,我从不会用分手来威胁你。所以,结束了,我们。”

   我愣住,一直试图安抚的心脏就这么措手不及被摁进了冰水之中,还能感觉到跳动的脉搏,混着呼吸声,语无伦次,低声吼叫着说:“不同意!我,不同意!听到了没,我说不同意!”

   人群从未安静过,可我的吼叫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我艰于呼吸,盯着她发红的眼眶,自己的眼角也有些酸楚,如鲠在咽。

   她转身背着我,我呼吸一滞,瞳孔猛缩,心跳漏跳了一下,大脑空白的瞬间迅速抓住她的胳膊一拽,回过神只见她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我慌张地拉她起来,红着双眼低声道歉:“对不起,你怎么样了?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她用力挣脱开我的手,向与我相反的方向逃离,明明如此喧哗的街道,我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心脏有力地跳动着,疼痛却是蔓延到四肢百骸。

   愣了一会,才想着自己应该追上去,脑袋还是空白的,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开始跑,慌乱中撞到了谁,回头看见了面熟的刚刚稳住身子的女生对上我的视线,说了声:“学长?”

   奔跑让我来不及去想那是谁,来不及道歉,来不及等她说什么。

   “安陆学长!”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我没有回头,眼前是涌动的人群,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

    秦浅。秦浅。秦浅。我心里叫喊着她的名字,没有人回应,早已不见她的踪影,可我近乎疯狂地向前追逐着。

   “学长!等一下!”

   “学长你跑太快我跟不上了!”

   “学长你在追什么?!”

   “学长!”

   脑袋里循环着秦浅的名字,隔绝了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弱化,秦浅你在哪?秦浅……秦浅……

   “学长追不上就不要再追了!”

   江禾撑着膝盖,大吼着。

   脚步戛然而止,呼吸不稳,眼眶湿润着回头,看向呼吸急促双脸绯红的女生,声音颤抖地问:“你说什么?”

   “追不上就不要再追了。”

   “学长,放弃吧。”

   我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结束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

   “江禾。”

   “对不起,刚才撞到你了吧?”我说,江禾摇摇头说没事。

   我不问她为什么要追上来,她也不说,没说几句便散了,漫无目的站在街头,心中升起一股寂寞,玻璃渣兑着泪水一起饮下,心疼得流血却吐不出来,任它在身体里翻滚。

   我给她打电话,发短信,不停地打,不停地发,我在街上游走,我想或许我们会偶遇,但是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再见过,像曾经熟悉的样子,并不意外,困在回忆里,生不如死。

   可当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去拨通烂熟于心的号码,在街上又一次遇见了江禾,自嘲地笑笑,所有的言语伤痛原来真的敌不过时间,心脏已经麻木,然而它还在跳动着,证明我活着的事实。

   后来我去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城市,临走之前,江禾来送了我,穿着米黄色碎花连衣裙,扎着头发微笑跟我告别。

   隔着护栏,我说:“高考加油。”

   江禾笑得更灿烂:“学长大学也要加油。”

   “再见。”

   “再见。”

   说着再见,告别的不仅仅是来给我送别的人,还有记忆里的人。

   再见了。

回忆早就结束了。

塑料袋把手指勒红,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找了一处有阴影的地方来躲避猛烈的阳光,我接通了电话,手机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喂?江禾。”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在干嘛?我想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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