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一次次被工地铁制工具的碰撞声惊醒,还是同样揪心的感觉,很努力地不去想,很努力地闭上眼睛,仍旧摆脱不掉内心的恐慌,让人窒息的紧张、不安和担忧在一个又一个午夜缠绕着我,无力摆脱。
记忆中的童年不是快乐的。
关于童年,清晰的记忆是:我的爷爷,嗜酒如命的爷爷,一生付出的爷爷,一生苦痛的爷爷。爷爷对酒的偏爱让我震惊,他可以每天出门喝到烂醉,不醒人事,没法回家,以至于每天都会有邻居来我家告诉父亲说,爷爷又在哪喝醉了,快去接他回家,甚至是隔了好几条街的人都知道那位经常在街道喝醉找不到家的老人是谁。有时候,父亲搀扶着爷爷回来;有时候,父亲叫车把爷爷拉回来,爷爷不上车的时候,父亲需要把他抱上车。就这样,好多人提到爷爷都会摇头笑笑不语,每天接醉酒的爷爷回家也成了父亲每天的任务之一。父亲接爷爷回家后,爷爷酒劲未解,一直说父亲是害他,求父亲饶命;父亲心里的苦是说不清楚的,他甚至哭着求爷爷不要再那样出去喝酒了。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样的生活,一天天继续演绎着……
害怕听到家门口邻居的喊声,因为每次父亲眼神里藏不住的担忧;害怕看到喝的烂醉的爷爷,因为脾气不好的他喝醉后哭天喊地;害怕动画片的声音遮不住爷爷的谩骂和父亲的叹息。那种害怕让人窒息,压的我喘不过气,躲在房里的我什么都不敢做,只是静静地听着爷爷的哭喊、父亲的呜咽,害怕着……
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爷爷一个人拉扯大了三个孩子。还记得父母不在家的那个中午,我跟爷爷两个人在家,那天他没喝酒,拉着我的手,佝偻着身子的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说“我很难,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让我重新再找一个,我说我绝对不找,我一定要一个人把三个孩子养大”,那时候,我并不太懂,只觉得他一定很难过。现在才明白,他坚定的语气、执着的信念里饱含的是他心里永远的苦痛,那种痛苦撕心裂肺,伴随了他的青年、中年、老年,一直到后来去世。
爷爷的酒瘾出了名。可是,后来啊,他再也不能那样喝酒了,他病倒了,老年痴呆。记忆中,他是突然病倒的,没有先兆。某天中午放学,母亲叹息着说“去房里看看你爷爷,他走不了路了”。真的就是那种早上还分明好着,下午就一瘸一拐走不到一块。再后来,他只能睡在床上,一切生理问题都需要父亲帮他做,脑子也不清晰了,唯一能活动的就是两只胳膊和手,他就开始砸床头、敲窗户,这成了他每天的生活,永远在呻吟,砸床头,敲窗户,哭,喊弟弟的名字。每天晚上,我听到的是无尽的呻吟,高声的哭喊刺耳的敲打。无数个夜晚,我沉浸在无尽的恐惧里,那种恐惧这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害怕听到爷爷的声音,因为那声音让人心碎,因为有他一生的痛楚;也害怕下一秒听不到爷爷的声音,见惯了街上老人去世时搭的帐篷,见多了肃穆的典礼仪式,害怕他的离去,恐惧亲人的哀伤和泪水……
岁月带走了爷爷,带不走的唯有深深的思念。
时光深处的记忆,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扼住呼吸,就像刚刚。如今的我,仍然会被响亮的声音惊醒;仍然会记得儿时生命的过往,伴随一生,流淌在血液,印刻在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