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1】,初冬的深夜,鲜有行人,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几片落叶为伴。一个女孩站在街边,拉着行李箱,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她的身边,司机摇下窗户对她说……
1
三亚的蜈支洲岛的海边,海水如蓝、树木碧绿、沙子如雪、阳光如火。
一老一小在海边欢快地玩乐着。老的叫张涵青,60岁。小的男孩叫扬扬,扬扬管张涵青叫姨婆。
此刻,阿凤慵懒地坐在不远处的海滩上,海风把她的长发吹起。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儿子和阿姨,此情此景的幸福,她愿意永远定格在脑海中。
她这次特意请了年假,自己开车带着儿子和阿姨到这个号称是中国的“马尔代夫”来游玩,目的就是散心、放松来的。因为过去的那半年里,她差点儿就失去了阿姨,这让她身心疲惫,后怕不已。她想好好享受和阿姨在一起的时光,虽然这个阿姨并不是她的亲姨。
2
1984年,阿凤出生在安徽一个偏远的农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父母一心想要个儿子,结果,差强人意,又是个女孩。这让父亲在村里很是抬不起头来。
阿凤虽然长得小巧,但性格却像男孩儿。小时候,姐姐受了欺负,她会去和别人打架。割猪草、烧饭,凡是她能干的她都会抢着帮妈妈干。上学了,每次考试,她回回考第一。有一次,在学校里学了“木兰诗”,回家她跟爸妈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以后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让村里那些家里有男孩的都羡慕咱家。”阿凤暗暗下着决心。
3
2000年的冬天,大她两岁的表姐从上海打工回来了,表姐给阿凤讲起了大上海的各种好,这激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一心想到大城市去看看。她暗下决心,要跟着表姐一起到她的电子厂去打工。
阿凤把自己的想法跟爸妈一讲,遭到了爸妈的强烈反对。她家虽穷,可是她爸觉得自己的小女儿聪明,学习好,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哪怕砸锅卖铁,也一定供她读书,希望她以后可以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阿凤哭着吵着要走,爸爸一把锁把她锁在了房里。
青春的心已然飞走,锁得住人却锁不住心。阿凤的倔劲儿上来了,不让我去,我偏去。
那一晚,阿凤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兜里揣着仅有的42元钱,从窗户偷爬出去,连夜和表姐乘火车赶往上海了。
4
到了上海火车站,人潮攒动,拥挤不堪,阿凤竟然和表姐走散了。
初冬的深夜,鲜有行人,空旷的街道上,寒风凛凛,只有几片落叶随着风儿缓缓飘下。阿凤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拎着蛇皮袋,口袋里揣着买完火车票仅剩的5元钱,看着呼啸而过的车辆,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她的身边,一位中年女士摇下车窗温和地对她说:“小姑娘,你要去哪里?天气冷,要不,先上我的车好吗?”
此时的阿凤又冷又饿,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头钻进了车里。
5
42岁的张涵青聪慧、干练,起初做服装生意起家,后又合伙和人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一年前,合伙人突然撤资并卷走了公司200多万元现金,不见踪影。
一个女人要想在社会上做点事情真是不容易,合伙人跑了,她也动摇过、悲观过,可看着那些靠着工资要养家糊口的工人,看着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厂子,她只得咬咬牙坚持下去。一晃一年就过去了。
这不,好不容易拉来了一笔生意,和哈尔滨制药厂合作制造灌装胶囊的机器,订单十分紧急,工人连夜加班。
深夜了,工段长一个电话把睡梦中的张涵青惊醒,生产机器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时间不等人,急需她拍板决定。
张涵青急急地开车往工厂赶,途中看见了在路边拎着蛇皮袋,不知所措的阿凤。不知怎的,她动了恻隐之心,一个小姑娘深夜在马路上有多危险。嘎!车子停在了阿凤身边。
6
张涵青等阿凤上了车,来不及细说,车子飕的一下开动起来,把阿凤带到了自己厂宿舍,给她泡了碗泡面,让她吃完自己先睡觉。安顿好阿凤后,急忙赶去车间。
等她忙完回到宿舍,已经快到第二天清晨了了,见阿凤睡得正香,不忍打搅她,就和衣睡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阿凤和表姐取得了联系。表姐急忙赶到厂里来接她。可是阿凤却不想跟表姐走了。
7
阿凤自第一眼看到张涵青,就觉得特别亲,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喜欢这个阿姨,她想待在她身边。
她对表姐说,她不想跟她走了,她想跟着这个阿姨。
表姐急了,把她拉到一边说:“你就不怕她是坏人,你就不怕她把你卖了?你可想好了,别后悔!”
阿凤摇摇头笑了,“我自己做的决定,不后悔。”表姐无奈,只得悻悻地走了。
从此,阿凤跟着张涵青,这一跟到现在就是18年。
8
阿凤的到来也让张涵青很高兴。小姑娘性格活泼,聪明灵动,常常逗得她很开心。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到了春节,张涵青不放心阿凤一个人回家过年,特意叫两个员工把她送回家。
春节过后的某一天,她和阿凤深谈了一次,希望阿凤留在上海有好的发展。她对阿凤说,要想在上海立足,必须要改变自己,充实自己,要多学本领,成为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姑娘。
阿凤不想再继续考学,她就让阿凤去学办公自动化、会计等等,还让阿凤去学了开车,而这些都是张涵青自己出资的。
记得刚学会计那会儿,她都是让司机开车接送阿凤。有一次司机正好有事,下了课,阿凤自己乘公交车回去。刚乘了2站路,阿姨电话说来接她,叫她下车等着,报给她路名。
可是刚来上海不久的阿凤根本不会报路名,她看着路牌,竟然把东西南北四个路名一股脑全说了个遍:“我在长寿路、武宁路、万航渡路、曹阳路口。”打好电话后,不巧手机正好没电了。
这下,张涵青傻眼了,电话打不通,只好一条路一条路地找过去,最后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阿凤接到了。
9
阿姨在生活上也非常关心阿凤。有时候阿凤约好和老乡去玩儿,她就要求阿凤晚上8点钟必须回来。
有一次,阿凤到表姐家去玩儿晚了,就打电话给阿姨说晚上不回来了。只听得阿姨生气地说:“那你就好好玩吧,不用回来了!”
阿凤一听阿姨生气了,吓得赶紧打车回来。一推门,见门没锁,知道阿姨在等她。
阿姨抬眼看她,“我就知道你在半个小时内一定会赶回来,不然就是我看错了你。”
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在我这里,我就要对你父母负责,对你的将来负责,这是我承诺过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自重,不要轻易在外面过夜,哪怕是亲戚家。”阿凤默默地点点头,记住了。
10
阿凤跟着阿姨快乐地生活着,竟然长胖了。小姑娘都爱美,阿凤也不例外,于是,她开始减肥,不吃饭。有时候就饿得发晕,低血糖,劝说她吃饭,阿凤不听。阿姨急坏了,拿把扫帚追着阿凤打。跑不过阿凤,累得气喘吁吁,没办法,打电话给阿凤的爸妈,叫阿凤的妈妈到上海来,说我管不了她了,你们把她给带回去吧。
到了该结婚的年龄,阿姨又操起了心。前前后后看了四个男孩子,最后挑中了现在的老公,又给阿凤置办了丰厚的嫁妆,按照上海小姑娘的标准,风风光光地把阿凤给嫁了,如今阿凤有爱她的老公,疼她的公公婆婆,可爱的儿子,生活得很幸福。
11
有时候,阿凤会问阿姨,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啊?阿姨总是开玩笑地说是她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还。
可是阿姨又总是对别人说,阿凤对她的好是同龄人做不到的。阿凤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吃苦,给了她精神上的慰藉,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阿凤刚跟着阿姨的时候,是阿姨最艰难的时候,厂子刚刚起步,一切都纷繁复杂。阿姨只得一心都扑在厂子里。
那时候,厂子资金紧张,周转不过来,常常是发了工人的工资后就所剩无几。阿凤总是让阿姨先发别人的,自己的不着急。有一次长达半年阿凤一分钱都没有拿过。
记得有一年过年,发完了工人的工资后,阿姨和阿凤口袋里仅剩下10块钱,还是阿凤问表弟借了钱,两个人才守着厂子过了个年。
这期间,阿凤也产生过离开阿姨的念头。阿姨脾气不好,有时候心烦的时候或者她做错事的时候还会骂她,而且又赚不到钱。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阿姨很不容易,自己应该多关心她,何况阿姨对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好,所以阿凤还是决定留下来陪着她。
阿凤和阿姨在厂子里同吃同住,同睡一张床,几乎24小时在一起。有什么烦心事,阿姨都会和阿凤说道。有个头疼脑热,也是阿凤在身边照顾着。所以,她们两个更像是无话不谈的闺蜜。
因为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肯定就忽略了家庭。阿姨的老公不理解,两个人时常就会不开心,夫妻关系十分冷淡。所以,那三年里,阿姨几乎没在家住过。阿凤知道了缘由,找到了叔叔,在她的调解下,叔叔也知道自己错了,两个人又和好如初。
12
认识她们的人都知道两人的感情好,劝说让阿凤认张涵青当干妈,阿凤也有此意。可是,阿姨却说:“我不要你叫我妈,叫了,你心里就有一份责任,将来还要付这一份责任,我不想你有这样的心里负担。万一你有什么没做到位,别人还会说你没良心什么的,我不想你为难。”
其实,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彼此早就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13
前年,阿姨心脏衰竭住进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一待就是半年。身上插满了管子,不能吃不能喝,每天靠着白蛋白维持生命。
阿凤一有空就到医院去看望阿姨,虽然重症监护室里每天下午最多只能待5分钟,但是阿凤看着阿姨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管她有没有意识,她就自顾自地和阿姨说着话。
给阿姨讲家里的事情,给她讲笑话,说扬扬想她了……
她相信阿姨心里一定是知道的。她每天都为阿姨祈祷,希望阿姨能快点好起来!希望阿姨还能像以前一样,如果她不听她的话就骂她、打她。
阿姨唯一的女儿远在日本,也飞回来看望妈妈,可是有工作在身,也不能多做停留。所以,这里基本也就是阿凤在照顾。下班后要赶到阿姨家给叔叔做饭,不然,叔叔一个人也没心情好好吃饭。
14
也许是阿凤的祈祷被老天爷听到了,阿姨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半年后又奇迹般地康复了。
后来,阿姨说,她感觉自己已经到鬼门关走了一趟,但凭着一口气吊着,心想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隐隐约约地又老是听见有人在喊她和她说话。也许,那就是阿姨和阿凤之间的心灵感应吧。
15
清澈的海水一浪接一浪,缓缓地朝沙滩上簇拥过来,又缓缓地退去。像极了娇憨的孩子和妈妈在撒娇,互相拥抱着、抚慰着、玩耍着。
远处,白如雪的沙滩上,一老一小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蜈支洲岛上的沙滩,沙子最白最细。它们细腻柔软地包裹着阿姨和扬扬的脚,温柔地给他们做着“马煞机”。
“妈妈,快来追我们呀!”
阿凤听见儿子的叫声,收回思绪,应着儿子:“我来了,等等我!”
阿凤沿着阿姨和儿子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