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雪
文/邹航
当季节的步伐携带着晚熟的秋意一起离开时,冬的气息便开始初上枝头。少童对于冬季的印象大抵便是加厚的棉袄,以及街头巷弄里在某一个安谧的日子里结出的冰花。而对于我来说,在高山上那点浸起的晶莹雪白,以及那漫透时光在眼眸里飞舞过的往事,也许才是我对于这冬季最好的注解。
从方位上来说,西边的凤凰山,每年都是最早一批迎接这冬日精灵馈赠的对象。从地势来讲,凤凰山的确算得上是故乡最高的一座山脉,高海拔自然便会酿就别于其他的低温,与远观之时的料峭寒峻。当寒风从这八面四方以澎湃之势盘旋奔袭,山间便会凝结出早寒最初的凉意,呈现出给我们的景致便是,山叶林间都被齐刷刷的轻涂上了薄如蝉翼的寒霜,岁月的苦寒慢慢在你所能见的视野纷纷站稳脚跟,于是你才能看到那被铭心的低温而击败的弱花小草,如个个被卸下明丽妆容的贵妇人在炽烈的现实面前低下了羞愧的面容,于是你才能看见平素里被惯宠而培植盲目自信的树木们,在凛冽寒风中显出老态的眼光。不过,在这高山之上,的确需要一份外在的力量,去通过磨打锤击,来将这些隐于内部的生命们维持在平衡的状态之下,这个世界,不需要太过热烈的对抗来达到某种看起来美的情态,毕竟群山环绕的漫漫枝头,藤角都会被时间这位白发老人无情剪掉,然后归于消殆。
当时间的指针再快一点运作之时,因着陡转而落的气温,所有人企盼的白雪便在这座山脉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起初,那雪花只是如颗粒状的棉絮,没有丝毫分量的向下垂落着。飘在人脸上,有一种绵柔的质地,你若还想仔细把玩看看它的形态,它便会像一个隐藏在市井之内的深闺,害羞似的在你的注目下悄悄跑开了,留给你的便只是滴落身间那温柔亦冰凉的奇妙感觉。这个时刻,足迹之下,便已经开始凝结出一股股的冰雪之路,虽说可以睹见那些所谓的早已寂灭的枯枝败叶,但是你仍会觉得微渺的雪花与脚下的一切俨然已经熔铸为了一体,而此刻,你便不会觉得那些生命走向了终结,而是走向了另一种新生。随着雪花的体量越来越大,那些看起来初觉可爱的精灵,已经变得有些令你无所适从了,雪花没了之前的束缚,开始大规模的朝着山间,朝着地面成股成股的蜂拥而至,一时间,松叶被覆盖上了莹莹冬装,本是五颜六色的世界被这使者调和成了世间的原色,也许有人会厌弃黑色的冷漠、不近人情,但是却无法从内心深处拒绝这一抹高山上的纯白,而这本就复杂多变的世间,也太需要这一点安静的洁白,所以,我常常在高山之下,在现实之中,看到那些功成名就的人,他们脱下世俗的袈裟,避开旁观者的目光,跪倒在这一片雪白之中,或悲或喜。我无法知道,他们在这一场场的雪落之际,遗留着自己如何的情愫,但是,今日在这高山之雪覆盖我的时候,我似乎恍然间领悟了一切,高山之雪落下的或许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我身后,我身前那所有不曾被关照过的历史足迹。
雪势渐趋平稳后,天空的精灵们便会纷纷躲藏起来,那些铺设于地面不多不少的雪迹,也成了孩童们戏耍的天然道具。这些雪儿们被孩子揉成雪球、堆成各式表情的雪人,稍微活泼点的孩子王更是会将雪球悄悄地投掷开来,于是大人们总会在鼻前耳尖感到一阵阵的雪绒抖散开来,不遑多想,那必定是孩子们打闹于天地间的遗留之物,纯稚的孩童与大人们那些往日里的某种对立,此刻居然也烟消云散,越来越多的大人们也开始融入到这场快意盎然的戏耍中来,大人顷刻间便成了那些曾经的自己,曾经也如孩子那般天真烂漫的在雪地里撒野的自己。而站在这场雪花之外的我,惶惶之中,惊觉自己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者,我旁观着他们的快乐,却早已忘却了自己是否也从心底里期待着那场白雪的降临。看着他们,我一个人有些孤独的走开了,沿着下山的路,我盘旋疾走,路途间不经意而落的片片雪花,被我用一个自制的纸杯收集着,我知道,在归家之前这些雪花便会融化成天地之中的寒气,但是心中的那份执念,却督促着我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在夕阳落尽的时刻,我站在山脚看着刚刚匆忙告别的高山之雪,此刻早已在温热的气温下蒸发全无,而纸杯中的雪,早已不知去向,不过,脚下留下的足迹,却在告诉着我,来过便好。
期待着下一场高山之雪的来临,但我始终也不知道那场雪究竟会落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