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美风
初冬的夜,很是清冷。我独坐书桌前,伴着台灯温柔和光,翻开《沈寿和沈寿故居》,轻吟起这首诗:“垂柳生柔荑,高高复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眼前恍惚真真切切地浮现一个女子,身穿一件高领皮袄,领口处镶着柔软的白色皮毛,额头不见一丝乱发,脑后是一个乌黑的发髻,素面朝天,温雅娴静,悠闲地漫步在木渎山塘老街上。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仿真绣”创始人,绣圣沈寿。
那个秋日的午后,我经过木渎山塘街,看到一座雅致的小屋,白墙黛瓦,庭前挂着“沈寿故居”楷书门楣,只是大门紧闲,幽静森然,看来我们的绣圣已好久没回家了,不知她是出游了?还是去传授她的仿真绣手法了?
沈寿原名沈云芝,1874年10月4日生,吴县木渎人。她早年和丈夫余觉一起夫画妻绣,1904年,在慈禧70寿辰进献《八仙上寿图》,被慈禧亲赐“福”、“寿”给他们夫妇。时隔几年后沈寿的仿真绣《意大利皇后像》获意大利万国博览会“世界最高级卓越奖”。1914年,画绣《耶稣像》获巴拿马博览会一等奖。1919年,又创作《培克像》,完成了沈寿从圣人像到世俗之人像的一个跨越过程。在沈寿病危之际,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坚持口述一生的绣技经验,由挚友张謇手记,完成《雪宦绣谱》。终于1921年6月8日病卒于南通,时年48岁。
一个女子能拥有如此荣誉,于她短暂的一生来说是极其辉煌的。当我循着历史遗留的痕迹走进她的生活,追寻她一路走过的足迹,却读到了沈寿辉煌背后的心酸,感受到了一代绣圣内心那鲜为人知的孤单、苦涩和寂寞。
这要从沈寿不尽人意的婚姻说起。新婚不到三年,丈夫余觉就开始寻花问柳,风流成性,让沈寿对这个曾经在她面前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的男人心灰意冷。于是一气之下独自回苏州娘家,办起了一个小小的绣馆。尽管后来余觉知错悔改,屁颠屁颠地跟着沈寿回到了苏州,却是物是人非,阴影已埋在沈寿心里。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刺绣上,和丈夫的关系也缺少了温存。而那风流才子的夫君,自然耐不住寂寞,在妻子全力以赴刺绣事业时,不声不响地纳了两房妾。这让沈寿情何以堪!她在忍无可忍的悲愤下离开家庭,离开家乡,和当时的状元张謇一起到南通办了绣工科,担任女子传习所所长,开始了她另一片创业的天空。
张謇在当时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担任朝庭农林工商总长,又兼朝庭绣工科的绣品审查官。他是沈寿的上级,自然对沈寿的绣品格外关注。时间一长,彼 此间也成了良师益友。对沈寿来说,张謇是她的恩人,前辈,知音。张謇比沈寿要年长24岁,沈寿把他视为兄长、知己,他们非常谈得来,可以说是心灵相通、精神默契。在张謇心里,这个女人是既让他敬畏又让他心仪。他们在南通一起办绣工科的9年时间,一直有股神奇的力量将俩人牵引,柔软又坚韧。
和张謇在一起,沈寿的心是激越的。一个刚四十出头的女子,在自己沉闷的婚姻生活里,她除了“独行独坐独绣独酬还独卧;自伤自怜自力自怨复自哀”的感叹外,生命中缺少了一种激情。当与张謇目光相视,情不自禁会碰撞出了某些东西。这一碰撞,把昔日的敬畏变成了崇拜,昔日的尊重变成了关爱。沈寿知道自己对张謇的这份爱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表露出来,但这份精神的支柱足以让沈寿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也给她带来了全新的创作思维,完成了画绣《耶稣像》和《培克像》。
当张謇大胆而直露地向沈寿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时,作为一个女人,她有欣悦,也有淡淡的忧愁,迫于世俗的压力和现实的无奈,只能以“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的诗句来拒绝他。但沈寿的心里还是有不甘的,她把这份不甘汇成一种含蓄而大胆的力量,用自己的青丝作线,绣成了张謇的手迹“谦亭”两字,来表达一个女子的赤子之心。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正是有了张謇一如既往的支持和帮助,让沈寿在忧伤和病痛日子里坚韧地前行,最终达成了她的宿愿——《雪宦绣谱》的出版,为她短暂的生命之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