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风行侠影录(18)风雪残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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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雪残夜(下)

突听风中传来几声“嘶嘶”的极轻微的破空声响,月光下,只见有东西微微一闪。那两人并那大汉的颈上,不偏不倚,各插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三人收势不及,身体犹自前扑,力犹未衰,却是早已毙命。

又听林中落叶一阵轻响,似轻风吹拂,林甫煌抬眼一看,只见他与那名白衣人之间已站了一人。来人长袍儒冠,左手执一物,隐约是日间所见的香斗,观他形貌,正是程玄鉴。

那白衣人眼见部署惨亡,心中虽是愤恨,却是临机应变。只见他右手平举,一翻手,自臂上机括射出三枚钢针,直向来人飞去。

却见程玄鉴不闪不避,稳稳向前踏出一步,随即左手香斗随意一挥,正好点落胸前三支钢针,他不疾不徐,又踏上一步,道:“你是选暗器了?”

白衣人道:“选什么暗器?”

程玄鉴道:“一招机会,暗器与掌法,死生由你选吧。”

那人笑了一声道:“凭你?”原来他白天暗中观察,程玄鉴与墨苍玄对了一掌,掌力似乎仍在墨苍玄之下,眼见三名部署死于他暗器之下,暗想:“此人暗器神出鬼没,该与他比拼掌力。”接续说道:“掌下见真章吧。”

程玄鉴闻言,又向前踏上一步,右掌微抬,凝气之间,掌力似发未发。那白衣人凝神聚力,并不妄动,想要观察对手破绽,但见程玄鉴气态沉稳,虽是步步进逼,却似乎没有一丝杀伐之气。那人一沉思,双掌推出,程玄鉴看准掌势,缓缓抬手,按上那人右掌,双掌一接,程玄鉴微一屈臂。那人只觉得掌力如泥牛入海,全无使力处,正惊慌间,只觉对手掌力排山倒海而来,想要退开已是不及,当下重伤,只觉五内翻腾,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程玄鉴道:“如实交代,或许还能为你换回一线生机。”

那人却是哈哈一笑,道:“不愧是儒门执令,行者佩服,哈哈。”他一声笑完,嘴角渗出鲜血,竟已咬舌自尽了。

程玄鉴见状,一回身,双掌运气,忙上前抵住墨苍玄背心,急输真气,想要镇住他紊乱的内息。林甫煌站在一旁,看墨苍玄脸色渐渐变化,终于睁开了双眼。

“不用费心了。”墨苍玄向前一弯腰,避开程玄鉴手掌,淡淡说了一句。

“是大哥,来迟了!”他见墨苍玄真气微弱,交相冲击下,筋脉早已紊乱,药石罔效了,不由得一声长叹。

“你还是来了!大哥。”墨苍玄微一笑,道。

“知道你爱逞强……”他一句话未完,竟说不下去。

“初时我还以为,你会认为我故意示弱骗你,但你终究还是想通,相信我,这就够了。”

“你说你有你该行的路,于公于私,我也有必须尽的责任,但,唉,我终究是迟了。”

墨苍玄笑了笑,道:“不怪你,我之身份暴露,于墨家有百害而无一利,对程家……如此也好。”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线索中断,不知……”他一句话未完,忽然想起那个被他点穴的女子,道:“我险些忘记了。”墨苍玄向程玄鉴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你要放她走?”

“还是大哥你愿意代为问询?

程玄鉴道:“与一名女子为难,确实不妥当。”

墨苍玄道:“是啊,江湖凶险,本不该让女子参与其中,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去吧。林兄弟你去解了她穴道。”

林甫煌闻言,一想:“先生已难以使力,确实该我代劳。”当下走到那女子面前,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被封的穴道,问那女子道:“你哪里的穴道被封了?”岂料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林甫煌微一窘,又看向墨苍玄。

墨苍玄道:“华盖、璇玑二穴。”林甫煌伸指,解了她的穴道,随即退到二人身旁,不再管那女子。

那女子缓缓站起来,往地上匕首看了一眼,弯腰正要去捡。

墨苍玄低声道:“兵刃是凶器,不用也罢。”

那女子闻言,黑暗中神情似乎一变,仍是继续弯腰捡了自己的匕首,收入腰间,慢慢向前方走去了。

墨苍玄见那女子走远,低声道:“儒门之人不会刁难你吗?”

程玄鉴道:“不会,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墨苍玄道:“辛苦大哥了。”

程玄鉴道:“你一人在外,我从不知你过得怎样?当年,若不是我……”

墨苍玄不愿重提往事,也不愿再在口舌上分辨,懒懒说道:“旧事,不也过去?没事了,你先回去,莫让他们瞧出端倪,总不好说。”

程玄鉴道:“他们此刻只怕早已烂醉如泥,不必理会,我救你,天经地义,你随我回去,我带你到长风山求助。”

“真正不用费心了,我累了!”墨苍玄微一摇头,低叹一声,又道:“明日一早,你便到前方山上栖月亭下一会吧,人死万事休,这些人也要劳烦大哥了。”墨苍玄咳了两声,不再理他,缓缓起身向前方走去,道:“小兄弟,你随我来吧。”

程玄鉴在原地伫立片刻,见小弟并那少年儒生身影,终于在月光下渐渐淡出视线。他回想昔日种种,心中疼痛,眨了几下眼,看向那明月,不禁想问,“难道这就是身为执令的觉悟吗?父亲,玄璧,这副重担,你们真要让我一个人来挑吗?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他默默转身,向着冀州方向,一个人举步独行,清冷的月光下,一向气定神闲的程玄鉴,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墨苍玄走了很远,才伸手拂去额上的汗水,回转身来,看向身后默默跟着的林甫煌,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更感谢你这一路相随。”

林甫煌黯然道:“先生说哪里话。”

墨苍玄也不理他,靠着道旁的一棵大树一坐,喘了两口气,林甫煌知他有话要说,也跟着坐到旁边地上。

只听墨苍玄缓缓说道:“我出身儒门,得矩子信任,时至今日,我还是认为行世重在仁义,但……我一生,总在矛盾之中,总是犹豫,注定一事无成,我输了……”林甫煌不忍打断他,只是默默听他说。

“对手现在是摩尼教,尚有多少高手在暗处还不可知。将来又有多少势力,不单是江湖恩怨,天下大乱,恐怕兵祸四起,你若能……唉。”他叹了一声,道:“随缘吧。”

他沉默片刻,又说道:“只是……居此乱世,终须武功谋略自保,教你的心法,你既然不愿意习练,也罢。将来你若有机会,在北锋山下,有一茅屋,内中住着一名复姓百里的铁匠。哦,或许现下是姓鲁了,你请他为你重铸墨剑,届时仁武合宗,墨家,唉。鲁先生……鲁先生一向宽厚,当会原谅我,哈!”林甫煌心道:“我将此话传给墨家可靠之人,务必完成先生的遗愿。”一念未完,猛然记得先生的书还在自己身上。

当即从贴身处取出包裹,歉然道:“先生,这本书册,早该还你的,我一时忘了。”

墨苍玄却并不接书,勉强一笑,道:“知道你不愿意,这样也好,也好……将来隐流墨者,自有继承意志之人,收下此物,那时你便代我将此书与信物交托给他,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了。”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手掌大小的铜牌,递给林甫煌。

林甫煌接过铜牌,道:“是!”

“对了,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先生请说!”

“你到了瀛洲,见到了想见之人,有空了,烦请托信到代州雁门县北二十里之莲花山上,给一名叫做一盏雪的出家人,就说,玄璧邀他至清波苑一访元和。”

“是,我记下了,我一定带到。”

“嗯,多谢你,我心愿已了,你去吧。”

“我送先生到栖月亭。”

“哈,栖月亭世上不存,只是幼时幻境罢了。”墨苍玄一声苦笑,缓缓站起身来。

“那,先生欲往何方?”

“随意而往,哪里不是归途?最后一段路,我想一人走走,你去吧,放心,将死之人,也无所畏惧了。”

林甫煌知墨苍玄心意坚定,多说也是无用,只得狠心作别。他背起书箧,一步一步向北走,一口气走了里许,想:“先生重伤垂危,我却在现在离开,唉,但先生既让我离开,想必有他自己的路,或者他不愿让我看到他垂死的模样,又或者他还有要事与他大哥商议……”他思绪混乱,左思右想,摸着路又乱走了一通,想:“我沿路向前走,也好防备那女子回头对先生不利。”

又一想:“从此以后,只怕再也见不到先生了,人海茫茫,似他这样的人,我还能有幸遇得到吗?”“若是天下靖平,儒墨相和,先生也就不至于孤身一人了,唉。”他长叹一声,回想初时的少年意气,竟有几分兴味索然了。

不知过了多久,冷月已悄然行至中天,墨苍玄才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琼楼山暗夜中模糊的轮廓,道:“那年咱们三人在这座山下,看到那海市蜃景,你便说山上有神仙,说世上好人终有好报,可是,你!唉,你一生善良,却为何,为何?聆月,是我连累你,我后悔了,那亭依你之意,取做栖月亭,你会在那里等我吗?”

他向前走了两步,不由得苦笑了两声,道:“我,或是连你也不肯再见我,哈,知道你喜欢悠闲,却让你随我到处奔波。如今我卸下责任,若,若有来世,你可还愿随我吗?哈哈,程玄璧啊程玄璧,你枉费圣贤教诲,到头来一事无成,还期许什么来世,哈哈,聆月,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墨苍玄抬了抬头,看到北辰星下,北斗七星正隐耀生辉,又自言自语道:“瑶光、天璇星君,你们说是不是呢?”蓦地,他向着北天跪下,失声道:“弟子有错,弟子有错啊。”他朝着北天拜了三拜,又站起身来,缓缓向前走,又莫名哈哈哈苦笑了几声。

他向前又缓缓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哈,我一死,程家当不再受我牵累;我此生软弱,本担不起肩上重责,但这一生,总也不负你“有所必为”四字!矩子,你若知,当也会为我会心一笑吧。哈,如今门人无恙,兄长、小妹、好友也均安好,聆月,你等我,我马上就来了,哈哈,上苍待玄璧,总是不薄啊。”

他一身真气溃散,又身负重伤,诸多旧事杂想,如梦似幻,阵阵冲击脑海,边走边呓语,忽而叹气忽而又大笑,倒像是大醉之人,误认这山间风月同为一体,自在闲话。他这般或驻或停,不知跌跌撞撞走了多久,月色朦胧中,隐隐看到前边路上有一个黑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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