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那年,周围坐着的,
都是不满意自己高考分数的同学。
我们是按成绩排名分配的位置,
当时,在原学校班级排名前十的我,
进了复读班,一百二十多个人,
我排一百一十名,
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
头顶是一盏吊扇,旋转着搅动着闷风。
复读班开在新校区,位置偏僻,
从汽车站到那儿的公交车,
半小时才来一趟,
每次放假,想要快点回家,靠挤。
但偏也又有偏的好处,
郊区四周尽是山,
附近多为作息规律的农人,
没什么声音上的噪扰。
有时中午自习,
还能听到小村传来几声清脆的鸡鸣,
像一剂安定药,平稳浮躁的心。
我的位置靠着窗,偶尔有时候,
我会在刷题乏累时抬眼眺望远方的云,
其实我原没那么多感慨,但云看多了,
就容易痴呆,
痴呆着幻想自己挣开落榜的枷锁,
也成了一片流云,蓝天广阔,
随风而去,自由自在。
记得开校会那天,我们排位入场,
广播声音里,介绍着我们为复读部。
当时我脸一下就红了,
并非是学弟学妹的在嘲笑我们,
而是我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为过去的懒惰而心生羞耻。
不必说什么复读都是勇敢者的话,
没考上就是没考上。
你如果是为了追求更高的目标
而选择回来复读,那叫勇敢,
你要是因为没达到目标,
没有大学选择你而不得不复读,
那叫活该。
复读,意味着比别人落后了一年,
可能别人着急往前路赶,
并不会在意到脱伍的你,
但你得明白,这的确是个耻辱。
知耻才能够后勇啊!
人总是在经历一番打击,
感受到耻辱之后,才会开始极速成长。
高三,同学学业水平普遍不高,
我也因此吊儿郎当,
将日子活成浑水摸鱼,
还美其名曰享受生活。
高四,我开始真正体会到辛苦,
买来大大小小的数学习题册,
熬着脑汁,换好新笔,
为了一个正确的数字抓耳挠腮;
拾起丢弃的语文书,
把那些必备的篇目来回背诵,
直到将那些诗歌咀嚼成干枯无味的墨,
一遍一遍吞进肚子;
忍受着英语老师的简单粗暴
将我们踹下词海,丢进题库,
可在精疲力尽地爬上岸时,
却惊讶的发现,
自己的骨骼都变得硬实。
至于文综,
则是不停地记诵各种细分的知识点
与通用的答题套路,
不停地积累各种奇葩的新式问题。
比如说“罗马法与女人的美貌。”
那个时候我累得像条狗,
也没感觉到充实,
因为我始终抱着一颗叛逆的心,
尽管是自己选择的路,
却还认为复读是生活的一次妥协,
无法不顾一切,全身心地投入之中。
或许,
这也是我以后无法如愿的一个原因。
但努力的见效还是很快的。
在一次同学普遍反映很难的月考中,
我出乎意料地考了四十名,
班主任特意将我叫去了办公室,
他告诉我只要保持这个成绩,
保二冲一不是问题。
我满心欢喜,
看着他电脑上月考的成绩数据,
盯着第一名,
那是一个勇敢开朗的女孩,
在为她鼓掌的同时,
心里也在暗暗地盘算着与她的距离。
这之后,我开始更加珍惜时间。
早晨起来,脸胡乱地拍一把水,
穿着宽大的衣服,
顶着一头杂发与满脸的油光就出了门,
年纪轻轻就成了不修边幅的邋遢男孩。
中午吃饭,只要下课铃一响,
我就像条疯狗一样猛冲出去,
只为不用排队,
早早地吃完饭再折回来写卷子。
晚上睡前,
也跟着寝室长一起打着台灯继续做题,
或者放松一下,释放出自己的爱好,
他画他的画,我写我的文章,
在一笔一笔中勾勒自己的以后,
在一格一格中等待着六月的到来。
想来我已经努力了,
三门主科在均提高了二十分,
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是所有鸡汤故事中主人公的那种美好的结局。
但可惜的是,
我还是只上了个三本学校,
没有什么天道不公,
也没有什么无法接受,
简单来说,就是能力不够。
唯一的遗憾,不过也是在选填志愿时,
我把鼠标来回滚动,也没找到志愿学校专业中新闻传媒的代号,和老师商量,
她建议我填中文,曲线救国,
以后也有机会进入新闻部,
从一名编辑做起。
后来,英语老师又对我们说道,
不勾选服从调剂,你们就准备高五吧。
我承认我害怕了,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高四,
高考明明已经过了四个月,
我却还是在惊吓中醒来。
其实复读并不苦,
难题被解决时可以很快乐,
同学间的交流也能有滋有味,
但那种
让你收敛起青春的悸动去埋首写题,
让你沉默如谜隐于人海之后的日子,
我是不敢再来一次。
于是,我的中文系变成了市场营销。
一个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的专业。
大学报道那天,
我乘着高铁从邵阳来到长沙,
依靠着手机地图,
转乘了三趟公交,
兜兜转转两个多小时后,
找到录取通知书上的大学。
红色的欢迎横幅拉在校门口,
迎新点的学姐热情地递给我入学指南,
我道谢着接过,低头看去,
却看见汗珠滴答滴答地打在地面。
阳光正盛,我却感觉有点冷。
四周嘈杂,我却无声无息。
我有些失望,
它辜负了我对大学的所有期望。
图书馆里,没有想象中的书气氲氳,
只有寥寥数架的一堆旧书,
在等待着被翻阅。
操场上的也没有塑料跑道,
只有散布着厚灰的一条路,路两边,
还开着骄傲的野草,
草里,或许还藏着一条准备冬眠的蛇。
虽然我极力表示出自己的好奇与兴趣,
假装地很热情同室友插科打诨,
招牌式的大笑着。
可是我又能去埋怨谁呢?
抓住过去的自己狠扇一巴掌,
质问他为什么不再努把力?
还是忽视爸妈的辛苦,
怨恨着他们的无能,
没钱把我送到贵族学校?
不,不是,我不会去埋怨谁,
我的大学硬件很差,
这是它一向饱受诟病的地方。
但它毕竟具备一所大学最基本的职能。
它已经对得起我,
过去的自己对得起我,
爸妈也对得起我。
唯一对不起我的,只有现在的自己。
开始审视自己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那些被人们定义的所谓“三本学生”。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
我毫无目标,花钱阔绰,
早晚自习必须卡点到达,
不然就是吃了亏;
下午没课就要睡到天黑,
不然就是对不起生活;
周末宁愿躺在床上,
也不去发展自己的特长;
并且,我还在计划着翘课。
而更让我感觉愧疚的,
是我在无意识与别人攀比,
我开始去记忆那些品牌,
甚至在淘宝上查看价格,
然后开始让自卑酝酿,
并不愿意背自己的包,
因为那是我暑假工时公司送的员工包,
上面有一个听起来不高大上的广告。
这些审视结果终于让我醒悟。
我明白,改变,迫在眉睫。
于是,自这个月开始,
我定下六点的闹钟,
每天边吃早餐,边散步三十分钟,
并听完人民日报的晨间新闻。
专业课,必须坐在靠前排,
哪怕没人与我同坐,有些孤单。
没课的时候,
我要么利用网上的共享资源,
听TED的演讲和人民大学的公开课,
要么看一些经典小说,并做好摘抄。
至于周末,如果天气合适,
我会计划去同学所在的学院游玩。
晚上十点,我还会有一个闹钟,
提醒我该去写作一小时,
而临睡前,
我也会抽出五分钟用来记账。
关于无意识的与人盲目攀比而产生的自卑,我想起了在复读的一件事。
那是一节下课,
几个同学在讨论文学作品,
他们讨论得兴致勃勃,
让我也不免想要参与其中,
可当我靠上去时,
却发现他们提到的那些世界经典名著,
我一本也没有看过,
只好打着迷糊应和着他们的言论。
那个时候,我感觉到很自卑。
但这种自卑,
我认为是一种良性的自卑,
因为它源于自身知识的缺乏,
它能够促动我去多读书。
而在大学里,
我也想让自己保持一定的自卑,
但这种自卑,
必须是源于学习落后于人,
知识比人缺乏。
我知道这自卑的来源,
并可以有能力去压制或者是拔去它。
而这样,在四年以后,
当有人不屑我的学历,
我不会因为被戳中痛点而恼羞成怒,
我可以平静地告诉他,
我的确是上了一个末流的三本学校,
但我不是一个“三本学生。”
这样,也挺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