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林深，雾浓，一处濒临干涸的潭水中央，浮着一座巨大的玉台。
刻着繁复而诡异花纹的巨大圆形玉台之上，殷红的鲜血，从一个躺在石台中央似是沉睡了一般的女子颈部缓缓滴落，血液自中心的纹路渐渐蔓延至各处。
一个身着暗红袍子的老者，背上背着一把六弦琴，立于石台之上，手里捧着一碗清水，低声吟诵着什么，此时，风也静止。
只听得到，血液滴落的声音。
一滴，两滴。
忽的，整个玉台震动起来，老者面不改色，吟诵声更加急促，手中的一碗清水也渐渐变为了血色。
玉台上的震动渐渐平息，正当老者松了一口气时，天地忽然变色，巨大黑云携着水雾茫茫压向这玉台。
老者一惊，碗中血水洒了大半。
自深黑泥潭之中，一只黑蛟腾空而起，带起一阵腥风，向着石台上的老者扑去。
认出是何物后，老者眼中喜色更甚。
“好！好！好！有活着的龙骨更好！倒是省去了我这番开龙冢取骨的工夫。”
老者堪堪躲过那道撕咬，手里的半碗血水却被连碗一起打翻在了泥潭之中。
那黑蛟摆尾打去却落了个空，而后反身盘踞在了玉台之上，将玉台上的女子护在了身下。
老者贪婪的打量着那只冲着他嘶叫的黑蛟，伸手取下了背上的六弦琴，狞笑道：
“没想到龙之九子中的黑玉蛟一族，经百年之前那场屠戮之后竟还有一只。是想要救那姑娘吗？那，拿命换吧！”
说着，老者一手扶琴，另一只手在琴弦之上拨弄了几番。
玉台上的黑玉蛟张了大口正欲上前吞掉那老者，却一瞬间如遭重击一般狠狠撞在了玉台之上。巨大的蛟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无法行动，黑玉蛟的双眼渐渐充斥着血红，伏在石台上低吼着。
“不过一个连化形力量都没有的黑玉蛟，也敢在我龙弦琴面前放肆？”那老者嗤笑一声，收了琴，一步一步踏空而来。
“这六根龙骨的威压尚且如此，我真是越发期待七根龙骨的龙弦琴啊！”老者立在了黑玉蛟的面前，看着它不甘而盛怒的挣扎着，伸出了枯瘦如树枝的手按在了它的蛟首。
“听说，在活物体内取出的龙骨，威力更大呢……”
一道黑色的气流从老者手中蔓延而出，自黑玉蛟的眼中刺进，迸出的血液将那老者暗红袍子染成深黑。黑玉蛟蛟身的寸寸鳞片皆立了起来，鲜血再次染红了整个玉台。
老者收了手，退至几步开外。那玉台却毫无征兆的再次震动起来，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巨大的石台裂开来，一道气流托着那不知何时已醒来的女子缓缓到了潭水另一边的岸上。
那女子手臂处血流未止，她却只顾痴痴地看着那巨大黑玉蛟，而后便晕了过去。
“竟是自己放血开了这龙冢吗？”老者心下大惊，正欲再退，却被解了束缚的黑玉蛟张口咬住，拖进了那玉台裂开后露出的黑色洞里。
数声嘶吼声并起，那洞里渐渐没了声息。
“你要救她？”
“嗯。”
“就算丢了这百年修为，再次沉睡。”
“这命，本就是她给的。”
贰
犹记得那年春色正染上林梢。
黑玉蛟一族中的前辈在百年前的大战里为保血脉不绝，将数个后辈妖气封印，引入沉睡，送往各处修行。他是未来得及被送出去的一个。
百年之后苏醒的他刚破了封印从这泥潭里出来时，险些被渴死。是路过的一个姑娘，将小小一只的他捡进竹篓带回去，放进了水缸里，他才捡回一条命。
这姑娘住在这座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里，他听闻别人唤她阿蔷。
阿蔷自小就失了父母，因着有一身好弓法，便常去山林里打些野味换钱来维持生计。
把他捡回来后，阿蔷日日给他换水喂食，他这才慢慢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妖力渐渐恢复后，黑玉蛟发现阿蔷居然身有纯阴血脉，又是五行属水，他在她身边便能感觉到水之灵气，修行竟是事半功倍。
因着那精纯血脉，自然也引来了不少山中精怪觊觎，但有了黑玉蛟气息的威压，那些精怪倒也不敢造次。
阿蔷日日打猎回来后便来看他，时常也会与他说上几句话，他听得懂，却不曾出声回应，怕吓着她，只是会在她日日前来时便出水候着。
“身漆如墨，形绝凡尘，如此，便叫你墨尘吧！”
“……”
“墨尘你到底是什么呀？是蛇？”
某只黑玉蛟亮了亮的他的利爪，阿蔷眼睛一亮，
“似蛇非蛇，身有利爪，莫非你是传说中的龙？”
黑玉蛟刚昂起头，却又听见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应该不是，哪有这么小的龙，还吃人间的食物。”
“……”黑玉蛟扭头默默把嘴里的食物吐到了一旁。
时过三秋，每日等候阿蔷归来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习惯，有时回来得稍晚了一些，他便着急起来，甚至化作鸟兽飞去村口等待。远远看见阿蔷后，就立刻又飞回村里，蛟身盘在水缸外的石台边，抬着头静静的等。
“墨尘你是早就在这里等我了吗？”
黑玉蛟看她一眼，撇过脑袋，看见阿蔷期待的目光后才点了点头。阿蔷眉眼弯弯，笑着抚了抚他的头。
“墨尘你近日好像长大了一些！”
……莫不是胖了？他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有些疑惑。
“看来，还是喜欢人间的食物呢，你且等着，我马上去做。”
黑玉蛟目送着阿蔷进了屋里，便低了身子趴着，看着门口。
他其实对这人间的食物并无感觉，他修为尚浅，未成人形，尝不出这人间酸甜苦辣，只是看见阿蔷充满希冀的眼神，他便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阿蔷高兴，他便也欢喜。
直到有一天，眼见日暮西去，阿蔷还未归来。他在村口等了两个时辰后，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
他循着气息一路找去，途中抓了数个精怪逐一询问，却都毫无音讯。直到日出时分，他一路赶到了龙冢，看见了躺在玉台之上鲜血淋漓的她。他第一次知道了修为的重要，如此弱小的他，连她都护不了，到头来，还是阿蔷用他身上的龙鳞割开手臂放血，解了龙冢的封印，借着龙冢里先辈残存的力量救了他。
黑玉蛟散了修为，又成了小蛇一般大小，他在泥潭边，看着阿蔷醒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身进了龙冢。
叁
阿蔷仿若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直到一道流光划过，冲进了她的眉心，她才勉强醒了过来。
身下是令人心悸的大片血红，围绕在身边的巨蛟身上的鳞片沁出血迹，那巨蛟不住的发出低吼，似是痛苦万分，却一动不动。
阿蔷坐起身，只见那初时在林中遇见的红袍老者抱琴一步一步走来，神色狰狞，伸手，按住了巨蛟的蛟首。
那巨蛟的模样令阿蔷怔了一瞬，阿蔷认出了他，墨尘。
阿蔷心头一阵慌乱，墨尘温热的血已浸透了她的周身，她颤抖着伸手去触他的鳞片，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脑海里出现。
“你可愿救他？”
阿蔷想说话，喉间却一阵剧痛，她忍着泪，嘶哑的声音从喉间含血而出，
“我愿！”
那方沉吟一瞬，“那，放血，开了这龙冢，他便能得救了。”
闻言，阿蔷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臂在身边立起的鳞片上狠狠划了一道，血液喷洒在了石台之上，刹那间，石台震动了起来，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远去，再次沉入黑暗。
醒来时，已是日暮，深林中的这片潭水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颈间臂上伤痕全无，可浑身的血迹和泥潭中破碎的石块提醒着阿蔷那并不是一场梦。
阿蔷找墨尘找了很久。
开始是日日在这潭边徘徊，后来是一个月一来，她总感觉墨尘就在身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院子里的水缸依然是日日换水，阿蔷怕他哪天回来了没有地方可去。
有一日，水缸里落了一只青蛙，阿蔷听见声音便匆忙赶了过来，却在看清后黯了眸，苦笑了一声。
听村子里的老人说，很久以前那座山里是有大蛇的，只是随着山中那名为黑玉潭的潭水枯竭后，便很少再听到那样的传闻了。
阿蔷等了很多年，后来看着夕阳映照下的水缸时时在想，可能此生，再也无缘相见了吧。
秋风起，托着数片枯叶落入了水里，阿蔷起身给水缸换了水。
肆
此去数十年，忽有一日，林中名为黑玉潭的几近干涸的泥潭连落了三月的雨，潭水复了往昔的深不见底。
一道黑影自林间而来，往山下村落而去，
快些，再快些！
可离得越近，他的心却越发慌得厉害。
他终于到了那个地方，那个他心心念念了数年的地方。故居已旧，四处都有些破落。
他在门外，却一步也迈不动。
阿蔷，她过得还好吗？
她是否还在这里？
她是否，还记得他……
他终是失了勇气，转身想走，却心有不甘。
他还想，再见她一面啊。
“吱呀——”门开了，一位两鬓已斑白的老妇人怔怔地看着他。
“墨尘？”
他如浑身触电一般怔在原地。她记得，她记得他，她从未忘记他！
“我在。”他声音嘶哑。
“你终于，回来了啊……”阿蔷泪如雨下。
古风沐沐作者 ：常卿。一个热爱幻想的女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