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十三)

第二章(12-14)

12


事实上我一直没有搞明白,我和赵紫童初次见面的时候,张无忌那个梗的真实寓意。

直到我们到了茗阳温泉小镇,我才解开这几个月来的一个结。

那天向晚时刻,我和赵紫童裹着浴袍坐在一个室外温泉边,边喝茶边聊天。

赵紫童撩起浴袍,把腿放在温泉里,坐在泉池边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野山茶,看着远山,长舒了一口气说,果然是世外桃源啊。你们太会挑地方了。

我把浴袍扔在池边的躺椅上,穿着泳衣整个坐在温泉池里,洗了一把脸说,我以前一直听说这个地方,但没来过。确实不虚此行。

赵紫童也脱下浴袍整个泡在泉水里,冒个头对我说,哎师洋,你说等老了,就在这儿隐居起来,会不会乐不思蜀啊。

我说不好说,这种地方吧,适合我,不见得适合你。

赵紫童说,为什么?

我说你对物质生活要求高啊。

赵紫童双手向我抨起水花说,我才不物质呢。

然后又站起来,坐在泉池边上,披上浴袍,转头看着我说,师洋,你理想中的另一半是什么样的?

我也站起来,胡乱裹上上浴袍,坐在池边说,你这样的?哈哈哈。

赵紫童弯下腰又向我泼水,说,别打岔,你正经说。

我说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把我带沟里了呢。要不你先说说。

赵紫童撩了一下冒着热气的刘海说,你有劲没劲啊。那我说了,我就想找张无忌那样的。

我说张无忌什么样?

赵紫童说,你看啊,相比于金庸笔下的其他主角,比如郭靖啊杨过啊,张无忌除了武功全面外,相对来说,是最接地气的一个人。

我说此话怎讲?

赵紫童说,抛去武功不说,他更接近一个普通人,而非一个英雄。他做不好一个领袖,但是他可以绝对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普通人。

我说那倒是,张无忌确实没什么个人英雄主义。儿女情长的时候更像凡夫俗子一点儿。

赵紫童叹口气说,可惜他最终没有选择周芷若啊。

我忽然有点儿恍然大悟,点着赵紫童说,哦……哦,我说我们第一次吃饭你们说什么张无忌呢。

赵紫童笑笑说,都是开玩笑的。不过我个人可能确实有点儿理想主义。

我说理想主义好啊。

说完我不知道怎么继续延伸,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

赵紫童说,我理想中的生活,应该是钱谦益和柳如是那样的,或者赵明诚和李清照那样的,再或者,钱钟书和杨绛那样的。琴瑟和鸣那种。

我说,唉,你们文艺女青年根儿上都是一样的。也是没救了。

赵紫童端起杯子,把剩下的一口茶都泼在我身上说,你够了啊。说完哈哈大笑。

我把腿从温泉里拿出来,拱着坐在池边,想了想说,嗯,其实我也蛮向往那种生活。

赵紫童也弓起腿,双手环抱着大腿,把头歪着放在膝盖上,盯着我看。

我说,我吧,没怎么经历过刻骨铭心,而且社会经验也不足,对于理想伴侣这个话题,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而大多数时候,有概念也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穷啊,没钱,而且也不像你们都是美貌协会资深会员,所以呢,我其实更看重能不能聊得来吧。聊得来的,百年如黄驹过隙,聊不来的,一日长于百年。更贴切的来说呢,聊得来这三个字特别像一座宝山,两个人守着山,挖一锨,欣喜若狂,再挖一锨,乐不可支,挖上一辈子,也并觉得累。但是相反,如果聊不来的话,挖的越深,可能把自己埋得就越深,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两个人都葬身于这座山。

赵紫童腾出手来轻轻鼓掌说,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比喻。

我说你净花椒我。皮毛之见吧。更何况,这也是一种理想主义,现实中几乎不可能。

赵紫童说,那你就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吧。

我点了根烟说,具体到我自己呢,其实很简单,我没有什么物质,所以只能说精神层面的了。但是我相信,只要精神层面上达成一致,物质的影响无足挂齿。比方说,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有聊不完的话题,在价值观世界观各种观上也基本一致,那么我们的浪漫或者情感维系就不需要太多的物质作支撑。一碗阳春面都或许能吃得别有味道。但是我也听过一句话,叫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想来想去,觉得也对。你想啊,如果两口子连饭都吃不好,病也看不起,想买本书都要思量再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扫兴吧。

赵紫童想了想说,看来你是真正的文艺青年,而我只能算是伪文青了。

我说何以见得呢。

赵紫童叹了口气说,我只会空想,而不懂辩证地去分析。好羡慕你,能够想得这么透彻。

我说好了你别抬我了,我都是胡诌的。没有实操演练过,就靠一张嘴瞎说了。没有任何指导意义啊。

赵紫童说,其实吧,在我看来,只要辩证地想明白这些事儿,即便两个人日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也基本是可以调和的。我的问题就是,读书不多,想得太多。

我哈哈大笑说,一个熟读《尤利西斯》的人,竟然说自己读书不多。我没法跟你聊了,一会儿全掉进你的坑里。

李长安不知道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躺在温泉池旁边的躺椅上说,我说吃饭了怎么找不到你俩呢,怎么,商量好没,到底谁掉谁坑里啊?

我说滚滚滚,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

赵紫童说,李长安你除了会插科打诨,还会什么?

李长安点了一根我的烟说,技不在多,致命就行。哈哈哈。

我说那咱吃饭去吧,听说今天晚上有野鸡和野猪肉呢。前两天的野菜已经吃得我有点儿过1942的意思了。嘴寡,想肉。

李长安说,你是想人肉了吧。

我说你大爷的,三句话不离淫荡劲儿。说完站起来,裹了裹浴袍。

赵紫童也站起来说,走吧,我还真没吃过野鸡呢。

李长安说,别啊,我刚躺下,等我抽完烟呗。

我和赵紫童没搭理他,并肩聊着裹上浴袍就进去了。

13


有天晚上李长安跑到我房间里说,打牌吧,明儿预报的有大雪呢,咱够呛能进山里玩了。而且来了好几天了,我们基本都在睡觉,连个娱乐节目都没有。

我说就咱俩?

李长安说,装什么迷瞪啊,嗯?说着他头冲着对面赵紫童的房间扬了一下。

我说她不见得会打啊。

说着我趿拉着拖鞋去敲赵紫童的门,刚准备敲,赵紫童开门了。

赵紫童瞪大眼睛说,你……干嘛呢?

我说呃……正准备找你,说一起打牌呢。

赵紫童说,吓我一跳,我不会打啊,叶颂呢?我准备拉着她上去做个美体SPA呢。

我一边转身一边说,算了吧,这荒山野岭的,技师没准儿都是村姑锤麦子水平的。再说了,万一是男的,咋整?

赵紫童跟着我进了我的房间说,你说得也是。不过男的不大可能吧?

正说着呢看到李长安坐在我床上,就指着李长安说,哎李长安你不好好跟叶颂浓情蜜意,跑这儿干嘛啊?

李长安说,来破坏你们的好事儿呗。

赵紫童笑着坐在我身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对李长安说,你觉得,你能破坏得了吗?

李长安说,得得得,当我什么都没看见。说着站起来要走。

我说行了行了,玩笑越开越没谱了。怎么着啊,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干点啥啊?

李长安说,这儿啊,除了楼上有捏脚的按摩的,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实话,这温泉再好,也不能老泡,这一下午工夫,我都泡虚了感觉。

我说那是你肾虚。我们都没事。赶紧想个玩儿的辙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赵紫童说,要不,咱喝酒吧,晚饭吃得太香了,以至于咱们连酒都忘了喝。

我和李长安一起瞪大双眼说,好主意。

我打电话给前台,要了花生米、烧鸡和一只烤野兔,外加一盆生萝卜块。

叶颂还从包里扒拉出两大包酱牛肉。

李长安跑出去到车里拿酒。

赵紫童回房间拉来两把椅子。

等菜来齐,我们围着个小圆桌,李长安拆开酒,准备开始的时候,攥着酒瓶突然说,这酒……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敢喝了啊。

赵紫童拿过来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尝了尝,又有点儿迟疑地看了看叶颂说,放心喝吧。

叶颂撇着嘴说,就你们娇贵,茅台还伺候不了你们了。

李长安说,你有劲没劲啊,我们那晚都喝吐了你不知道啊。

叶颂说,我爸拿的能有假酒吗?你这是对我的污蔑。

我说得了啊,就事论事,你俩别又扯什么人身攻击了。大老远从郑州跑来,还吵啊。

赵紫童拍了拍叶颂说,别介意,你还不了解他们俩啊。没心没肺的。

李长安话锋一转说,怎么着,燥起来吧弟兄们?

我一一给大家倒上酒, 端起杯子说,来,为我们千里迢迢的休假干杯。

赵紫童说,来,为一年的辛苦打拼干杯。

叶颂也笑嘻嘻地说,来,为了不跟李长安吵来吵去,干杯。

说完我们一饮而尽杯中酒,埋着头开始吃东西。

李长安端着杯子说,妈的,我还没说呢。

我们哈哈大笑说,你不是第一个说的嘛。

李长安把杯子举到嘴边说,嗯,为公司明年上市,干杯。说完碰了一下我空掉的酒杯,一饮而尽。

等第一瓶快见底的时候,赵紫童趴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去车里把我那箱酒搬来吧。

我愣了一下,赵紫童给我使了个眼色,提高声音说,军区特供的茅台,想不想尝尝?

李长安用食指点着赵紫童说,干得漂亮。师洋你赶紧的。我早就对军区特供酒眼馋不已了。

等我拿回来拆了一瓶倒上,大家再次一饮而尽的时候,我和李长安都突然都意识到什么似的嘎巴了一下嘴。

赵紫童赶紧举着瓶子给大家一边倒酒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怎么样,还挺纯正吧?

说完背着李长安和叶颂又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赶忙说,我靠,不过确实不错,军区的酒果然够烈啊,没飞天柔和。

说完我盯着李长安,李长安迷瞪了一下,极为平静地淡然说道,好酒。

叶颂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有点儿疑惑地自言自语,好像确实味儿不一样啊。

赵紫童说,那当然,这酒是放了好多年的陈酒,陈酒味儿更浓。

叶颂笑着说,我说呢,看来酒确实是越陈越香啊。

李长安有点儿恼火地站起来说,来来来,为了紫童的好酒,干。

说完一个人仰头干了。

我们也只好举杯干了。

李长安吃了几个花生米说,有点儿降不住好酒,你们慢慢喝,我先回去睡了。

说完起身走了。叶颂紧跟着跑出去。

我和赵紫童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慢慢小口边喝边聊。

我说其实你一开始就尝出来味道不对吧?

赵紫童笑着说,其实也不是特别假,估计兑的水比较多。所以你们即便是吐了,也不会头疼。

我说得,等着吧,李长安且得跟叶颂好好干一仗呢。

赵紫童说,唉,都怪我,我一开始忘了。但想着这儿也没什么医院,万一喝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所以才灵机一动,让你去拿酒。叶颂估计该生我气了。

我说应该不会,估计她爸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凑巧了吧。

赵紫童端起杯,跟我碰了一下说,来,我们慢慢喝。

我笑了一下没说话,喝了一半儿。

后来我们俩也喝不动了,坐在那儿干聊。

赵紫童说,你说我们总是这样喝,有意思吗?

我说,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赵紫童说,其实我没什么忧啊,都是被你们传染的。

我说可别这么说,搞得我们特消极一样。我也可奇怪,咱这几个人,都是喝酒高手,你就说郑曐是最不能喝的吧,上次在鸿茂斋好像也喝了小半斤。

赵紫童说,还真是。我一直不知道自己酒量。说真的,我以前吧,没意识到生活的无趣。认识你之后,发现生活越来越没劲,但奇怪的是,也觉得越来越没心没肺,开心。

我说啊?那我不成了千夫所指了。

赵紫童说,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我以前没遇到能聊得来的吧?

我打了个激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哦,我也是。我以前吧,还真是每天都打满鸡血地去上班啊工作啊什么的,但回到郑州之后,不知道怎么的,面对现实,老想说实话。

赵紫童说,相比而言,我算最大的吧,比你们都大两岁吧。哎你什么星座?

我说天秤吧。十月初的。

赵紫童说,咱俩一样,我九月底的。

我说天秤座好像就是比较完美主义。所以,你也别急。大两岁你不也才26嘛。

赵紫童突然转移话题说,哎师洋你说,叶颂和李长安在一起到底什么劲啊?成天怄气啊闹啊的,看着都特累。

我说谁知道呢,各有所求吧。

赵紫童欲言又止,拿起杯子,喝了杯底的一口酒说,人呐,最怕有所求。

我说那你有所求吗?

赵紫童摇摇头,复而又点点头说,应该有吧。但我也说不上来。

我用手拿起一块儿水萝卜说,我见你第一面起,就总觉得,你对你自己有特别明确的打算,或者目标。

赵紫童说,为什么,怎么看出来的?

我一边嚼着萝卜一边说,也说不上来,感觉吧?就看你走路那劲儿,就总觉得你的范儿不一般。好像,你对未来早已胸有成竹。

赵紫童笑了笑说,唉,你们都这么说我,好像我特别不解风情似的。

我说那倒也不是。主要吧,还是大家不够了解你吧。

赵紫童翘起二郎腿,躬下身子,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我说,你了解我吗?

我双手摁在大腿上,看着赵紫童说,你说呢?

赵紫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材一露无遗。

然后她跺了跺脚说,唉,谁又了解谁呢。不过都是两两相欢吧。走了啊。

我也站起来说,好,早点儿睡吧。明儿不下雪的话,咱们去观音山转转。

赵紫童一边走一边背着我扬了扬了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14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手机在枕头下面嗡嗡震个不停。

我闭着眼抓起手机问,嗯?谁啊?

我爸说,嗯啥嗯,连你爹也听不上来?

我赶忙爬起来,笔直地坐好说,爸,咋了?这么晚了?

我爸说,多晚,才九点你就睡了?

我一看表,我去,果然刚九点。

我说哦,今天在外地出差,喝了点儿酒,早点儿睡了。

我爸说,你啥时候回来过年?

我说呃……还不确定呢。咋了?

我爸说,老马家的闺女回来了,你没事赶紧回来,一块儿坐坐。

我脑袋轰隆一声,感觉酒精都在欢呼雀跃地在蹦达个不停。

我说唉哟我前几天跟我妈都说过了,我这正谈着一个呢,你们想干嘛啊。

我爸依然没一丝好腔调地说,有就带回来,没有回来相一个。再拖都该光棍了。

我说好我知道了,挂吧。

我爸不依不饶,挂什么挂,今年不把对象给我找好,我打断你的狗腿。

我说算你狠。我睡了。

说完就挂了。好了,一丁丁的睡意也没有了。

我爬起来,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裹着羽绒服开门出去,站在李长安门口听听,没动静,站在赵紫童门口听听,也没动静。

唉。我兀自叹了一声,孤独得向外面走去。

穿过温泉山莊的大门,沿着还算平坦的山路往下走,我来到不远处的一片山坳里。头顶就是温泉山莊。说是山坳,其实只能算作一块儿还算平坦的山坡,因为再往前不到100米,就是黑峻峻的山崖。

天气预报果然还算准,我在山坳里溜达了不一会儿,鹅毛大雪就开始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我一个人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看着白皑皑的群山和黑影蠢动的树影轮廓,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依照我爹的脾气,一准儿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要不就是邻居谁又抱孙子了,要么就是亲朋好友又问我爸我咋还不结婚。没跑儿,我爹那自尊心爆棚的脾气,堪称天皇老子。

刺骨的冷风在耳边呼啸,漫山的雪被卷起来,再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温泉山莊看起来就像一座孤零零的庙宇,微弱的灯光晕染在飞雪里奄奄一息,像是随时都要被大雪湮没,估计菩萨都懒得管它的生死吧。我丧气地想。

雪越下越大,风穿过山涧,汹涌地撞击着任一处可以触及的地方。我裹了裹羽绒服,蹲在石头上,蜷成一团。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身体里的燥热和扑面而来的风雪形成难以描述的强烈反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外冷内热吧。

我本来想回去算了,出来散心都碰上这种残暴的天气。但是晚间时候,山里的雪景实在是美不胜收。等风力稍弱,雪花像个温顺的孩子,不断试探着轻轻打在我身上。我舒展开身子,躺在雪地里,好想翻个跟头撒点儿野。

那一刻,我似乎已经忘了我为什么来到这儿。

直到赵紫童一个电话,把我从间歇性的幸福中拔出来。

我说你还没睡呢?

赵紫童说,你跑哪儿去了?

我说啊,我在雪地里撒野呢。哈哈。

赵紫童说,你可真会玩儿。我敲你半天门也没人应。

我说,怎么了?

赵紫童说,没事儿,我手机充电器忘带了,想借你的用用,我记得你也是黑莓的吧?

我说是,那你等会儿,我回去拿给你。

赵紫童说,你在哪儿呢?我出来没见你啊?

我说哈哈,我在山莊下面这块儿山坳里。从山莊大门出来,左边指示牌旁边有个小路,下来就是。雪景别提多棒了。你绝对前所未见。

完了我挂了电话,依旧躺在雪地里,脑子里刷刷地过电影一样,回想与马小娟相关的初中同学。但是过着过着,就发现几乎所有的女生都长成了一个样儿。高挑的马尾,圆脸儿,大眼睛……我猜我是比较早意识到自己有脸盲症。

就在我快要拼接出这个马尾大眼的姑娘的时候,忽然感觉头上有个人影。

我一个骨碌爬起来,赵紫童惊愕地张大嘴巴看着我,你干嘛呢?喝多啦?

我坐回石头上,笑着说,哪有。睡不着,趁着大雪,撒点儿野。

赵紫童说,你真够可以的,这荒郊野岭的,你也不怕有什么才狼虎豹出没。

我说,切,最好有个女野人。把我给绑票了才好呢。

赵紫童也坐下来,说吧,碰上什么事儿,我多愁善感的大才子?

我拍了拍在粘在身上的雪说,没什么事儿啊,就是想出来透透气,正好看到大雪凶猛,就多呆了一会儿。

赵紫童说,回去吧?别撒野给撒着凉了。

我说坐一会儿吧,你看这山间白茫茫的一片,静谧得让人想写诗。

赵紫童掏出一盒爱喜,抽出一根点上说,那好吧,也随着诗人浪漫一把。

我见她熟练地抽烟,有点儿惊愕地说,你藏得够深啊,第一次见你抽烟。

赵紫童吐出烟说,我?非常非常偶尔地,会抽一根,而且都是这种薄荷烟。

什么情况下呢?我也掏出一支金芒果,点上。

四下无人,心情烦躁,或者,看书的时候,讲到抽烟的章节,看电影的时候,看到抽烟的镜头。赵紫童漫不经心地说。

我说,文艺青年抽烟都这么讲究风和日丽。

赵紫童伸手把扎在马尾上的皮筋捋下来,晃了晃脑袋,头发立刻散开来。

我看着漫天大雪,不由自主地说,唉,父命难从啊。

赵紫童说,说说看。

我说,我们农村人的观念吧,很难跟你说明白。大体上吧,我爹催着我赶紧找对象呢。

这正常啊。我爸还催我找对象呢。赵紫童不以为然地说。

我爹说过年不带个对象回家,就把我腿打断。我说。

啊?开玩笑的吧?赵紫童转头看着我说。

我挠了挠头说,打断也不至于,但一准儿特别生气。我是家里独子,村里上大学的几乎没有,比我小两三岁的都结婚生孩子了。农村人,攀比心重。

赵紫童点点头说,嗯,也可以理解。

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雪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紫童突然问,那次半夜我们唱完歌,出去压马路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我鼓着劲儿打哈哈说,难不成我对你表白了?

赵紫童摇摇头笑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你才不是那种到处表白的人。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

赵紫童说,我当时就问你了啊,你没有回答我。

我有点儿尴尬地叼着烟,搓着双手说,哈,喝多了吧大概。

然后又是沉默。本来已经渐停的雪又大了起来。

雪花大如席那首诗咋说的来着?我打破沉默问。

赵紫童依旧看着白茫茫的群山,一言不发。

后来我实在有点儿受不了这种沉默就鼓起胆子说,我吧……哪儿能让你看得上呢。

说完我苦笑一声,把烟蒂扔进雪地里。它只是挣扎了两下,就被自己融化的雪给湮灭了。我心想,这大概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赵紫童一个猛回头,头发稍打在我的眼睛上,我立马泪水四溢。

赵紫童说,你怎么知道我看不上你?

我揉了揉眼睛说,多明显啊,你在云端,我在泥地。

赵紫童伸手把我揉眼的手拿下去,凑近我,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你哭了吗?

我说没有,雪飞到眼里……

但那一瞬间,赵紫童干净的面容,清澈的眼眸,和紧闭的双唇,离我如此如此的近。如此,如此,如此的近,近到我呼吸不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抱住赵紫童的头,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嘴。

每一个人,我说的是每一个人,在抛头面世和两两相欢时,几乎都是冰火两重天的境地。

赵紫童骨子里的高傲瞬间魂飞魄散。

她抱着我的头,疯狂而又颇具章法地亲吻着我,大有要吞掉我的意思。

其实于我而言,我更倾向于在雪地里铺垫饱满,然后回到房间再作后戏。

然而赵紫童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骑在我的双腿上,忘乎所以地解开我的裤子。我把她放倒在雪地上,也几乎忘记眼前的风雪凛冽。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刻,任何语言都显得矫枉过正,或者欲盖弥彰。

总之吧,我将永生记住那个晚上。

直到我们终于消停下来,赤身裸体地四目相对时,才意识到,雪,真他妈的大啊。

关于这个场景,我经常想不起细节,所以后来赵紫童是这么跟我说的,师洋,如果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想我们都将埋葬在雪里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花椒我,还是赞颂我,但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觉得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是啊,那晚的雪,真他妈的大啊。我摇着头,苦笑着说。

文/郑北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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