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被老师经常惦记的“心肝宝贝”,一个是令老师唯恐躲之不及的“头痛差生”,毕业后,却像是上帝开了一个玩笑,前者的冷漠让人寒心,后者的深情更让人反思:
我们应该怎样正确、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那是我执教生涯中仅有的一次中途调动
那天,整个教室由最初的安静沉默,到有学生开始擦拭眼泪,整个场面都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而哭得最动情的,竟是那个我批评的最多、最令我头痛的男孩儿阳。
提到阳,不单我头痛,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头痛。课堂上,他常用圆规戳同桌的屁股,用皮筋绷同学的胳膊,或爬到桌子下面去揪前排女孩儿的头发;下课后,他会吆喝三五个同伴躲在厕所里“吞云吐雾”……
对于阳,我深感教育的软弱无能,不能责,不能罚,也不能开除。苦口婆心,语重心长,恩威并施,情理相融,所有我能采用的教育之法都尝试过无数遍,无奈他油盐不进。有时候恨极了,就喊到办公室里实施冷处理——让他一边待着,不理他……其实都是白搭,他依旧是玩世不恭,贪玩逃学,打架说谎,饮酒上网,高兴了就来几天,不高兴就在家里大睡……
他不来,班里颇为宁静太平;他一来,事儿也就来了。就在前几天,英语课上,坐在窗边的阳,竟然对着窗外大声吐唾沫,一声,两声……一连七八声,气得英语老师当即把书扔回了办公室,说这课没法上!我一跃而起,冲进教室,将这个害群之马往外面拽,阳死死地抱着课桌,整个教室里一片混乱。情急之下,我挥手给了他两下子。一时,他蒙了,怔怔地看着我。
其实,教他这两年,尽管常常会恨到咬牙切齿,但我从未对他动过手,这是第一次。面对呆住了的他,我继续说:“对于你,我已无话可说。我也教不了你几天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回家反省,今后怎么混,你自己看着办吧!”话说出来,我就觉得心里痛快多了,动手打他我没有一丝的自责和愧疚,因为我实在没有耐心、没有力量、没有办法再和他推心置腹、苦口婆心了。再说,过几天我就即将调动了,对他我也只能管到这里了,这个让我黔驴技穷的学生,真的是我教学生涯的败笔吗?
不过,真的要走了,我想不到哭得最伤心的是阳,在楼道里,阳趴在我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说:“刘老师,我对不起你,我给你找了很多麻烦,希望你别生我的气!”见他动了情,我就相应地安慰了几句。和阳的交锋,在那一刻画上了句号,我们的师生缘将尽了,先前的矛盾和积压在心中的不悦,都在离别的这一刻化为乌有。
再说说我的另一个毕业生吧
一个周末,我在街上见到了娜,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儿,说准确点儿,是班上的第一名,温婉漂亮,教过她的老师无不称其为“精品”。果然,她以出类拔萃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高中。街上巧遇,我就准备上前和她说几句话。前行中,她的眼睛始终直视着前面,直到我们擦肩而过,都没有半点侧目回应我的意思,似乎没有看到我这个人!作为老师,多少还是有点师道尊严和矜持吧,我也就没再打扰她。我想,她是不是想什么心事,没有看到我呢?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令我寒心了。“五一”长假,我在学校门口等人,娜带了四五个高中同学到她的初中母校来玩,一路有说有笑,抬头看到我在门口时,侧脸低头,从我身边扬长而去。这一幕让我想到了梅,如娜一般优秀的孩子,初一初二我教她的时候,乖巧懂事,彬彬有礼,初三时不教她了,一次让她帮忙喊个同学,她竟头也不回地跑了。
还有杰,我的班长,也是一个进了省重点高中的帅男孩,在公交车上相遇时,他正坐在车尾和几个同学谈笑风生。我们相互认了出来,然后他的目光即刻游移开来,我们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还有伟,我曾经寄予厚望的“心肝宝贝儿”,我走那天,在他脸上读到的只有平静。
多年后一个寒假的早晨,我去小吃店里吃早餐。刚坐下,从里面走出一个潇洒帅气的小伙子,冲我笑盈盈地说:“刘老师您好,也来这里吃早餐啊?”我一眼认出是阳,我们相互问了问情况,他说一直在广东打工,先前混得一般,隔两三年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次。现在境遇稍微好了一点,回来后很想去学校看看老师们,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我,临走时他向我要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阳打来电话请我吃饭。一个婉言谢绝,一个执意邀请,还请我叫上许多老师。既然好意难却,就应了。席间,阳不断地感谢我当年的管教,每一次敬酒都是站着的,阳说要不是当初我给了他那两下子,让他有了点怕劲,也许他会一直胡混,他知道老师是为他好,所以一直心存感念。
这一刻,我似乎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尴尬——有心栽花的落寞和无心插柳的遗憾。上帝真会开玩笑,在学校里受着两种待遇的孩子,到社会后对待老师却有着正相反的两种态度,我所重视的,却有意地忽视我;我所忽视的,却很重视我。
往后的日子里,和阳的联系渐渐地多了,假期啦,节日啦,他总记得打电话问好。我还有过多次与丹、勇……这些我曾视若掌上明珠的“尖子”们的路遇,都是很尴尬的冷场;而成绩差的奎子、捣蛋的亮以及一个个我连名字都记不起的曾在班上默默无闻的男孩女孩儿,都会老远跟我打招呼、给我让座……哦,还有蓉,最爱哭鼻子又不喜欢说话的丫头,在新茶上市时给我送来绿意融融的“玉皇剑”……
做老师的绝不会贪图学生的回报,也不求学生对老师心存感念,甚至不求学生能记得老师,但相处三年,那些让老师们倍加关注、寄予厚望的“好孩子”们何以冷漠至此?让人寒心!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其中有什么深层的规律吗?也请有识的心理学家、社会学家们研究一下。但我想,从古代的科举考试制度到今天教育的“唯成绩论”,我们的教育本质上都在强调竞争,强调排他,强调个人努力,是不是也都在隐性地倡导一种对他人、对人情的漠视呢?
所以,学习越好的孩子受这种影响就越深,就像有位教授所说的那样,我们正在全力以赴地培养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利用他人达到自己的目的……真要是这样的话,不认自己的老师倒成了小事一桩,我们整个社会的未来却不是很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