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我的偶像,是那种可以给我提供写作素材的、直接起到激励作用的灵魂人物。
这个作用,他是不知道的。可我知道,一旦我多久不回去看他了,我便失去了通过写作倾诉表达的底气和动力。
他活着,我就得尽力让他不至于对我感到过于失望;有一天他走了,百年归山的地方紧挨着母亲的坟茔,仍是我回去寻找灵感的地方。每次回去,不管父亲心情好不好,只要他健在,这总让我心安。
其实父亲多年前并不怎么喜欢我,只是一个父亲面对多个子女时的威严、沉默和兴之所至时的侃侃而谈眉飞色舞。
姊妹中比较而言我最笨、最丑。父母不会因为我的长相嘲笑、嫌弃我,没有流露出不喜欢我的意思。可我知道父亲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我的笨,表现为动手能力差。打猪草眼神不好,别人一篮子堆满了都要插别棍了,我的还不能平到篮子口,只有快到家门抖一抖才显得稍微满些;哥哥姐姐们砍的柴捆大又圆,我砍的又少自己又不会捆,全靠他们帮忙捆好,往回扛的时候,我总不敢下很陡的坡面,他们帮我扛下那一截,我才能接着拖下去;包饺子做包子揉汤圆擀面条做饭,没一样我会的,而哥哥姐姐们都会,越发显得我笨拙;到河里洗菜洗衣服洗被子,全不能指望我的……也许正因为承认了自己的笨,我才能笃定地去学习去读书去写作,在这里面试图找到一些自信。
我介意的是,等我终于学会了把一件白衬衣洗干净,父亲还是不放心让我帮他洗。那时候,四姐姐的漂亮伶俐能干能甩我五百里。
直到现在,我都不习惯帮父亲洗衣服。我怕他仍然相不中我的做派。
直到多年以后,父亲才相信我是诚心待他的,他需要什么物质,甚至他明确说不稀罕的,只要我觉得好,就会给他添置,哪怕他不用。我想他一个人看到我不断给他买的这些东西时,他心里会温暖些、开心些。嫌我买多了,他就会主动地提出来给哥嫂分一半。他懂得分享的道理。
父亲活得高贵。这种高贵跟物质无关。精神上的淡泊和劳作上的坚持,使得他始终能保全自己的人格。他年轻时曾说,将来最好的死法就是在自己种的小块儿(开的荒地)里,抡锄头,倒地而亡。他想象的壮美的死法估计不成行了——他已吃了半年八十二岁的饭,等明年夏天,怕是那些种了几十年的小块儿,都得送人了。
怕是得坐化,或者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