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老马像往常一样,虽然不用上班,但还是早早起了床,做了早饭吃过后,开车出了市区,向着五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山村赶去。
在高速上行驶了十几分钟,就下到了乡路上,路两边种了行道树,这条路上,老马已经跑了两年,每周至少一次,从刚开始不熟悉路,到现在,差不多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有个坑,哪里有条岔路口。
秋天,这条乡路上会铺上打过籽的麦秆或豆杆,任由来往车辆碾压,把剩余的麦粒或豆粒挤压出来,车轮压过这些秸秆,发出沙沙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过瘾。
冬天,遇到雨雪天,这条乡路会上冻,因为有坡道和拐弯,所以行走起来会异常的困难。遇到坏天气下乡,单位的工作群里就会有温馨提示:“天气不好,下乡道路状况不好,请各位同事路上注意安全。”一条短短的信息,会让人心里暖暖的。
车继续在乡路上跑上半个小时,就到了大树村。这个村地处偏远,缺水缺粮,是一个省级贫困村,老马分包的贫困户老范就在这个村子里。
开到平坦处,停了车,老马顺着羊肠小道来到老范家,大门紧闭着。只有一条半大的土狗欢实得很,冲着老马边跳边咬。
老马骂道:“你这家伙不长眼!我来了快两年了,你还不认识我!”说着,佯装弯腰捡石头,可是这家伙不是怂货,越发跳跃翻腾,要不是脖子上绑着一条绳子,估计早窜过来了。
老马看吓不住它便嘿嘿笑着,“真有胆!“冲着大门喊了两嗓子,老范婆娘,一个瘦瘦的女人,跛着一条腿赶紧迎了出来“马老师你来拉!”随即回头冲着院子里喊“哎!马老师来了”
老范婆娘从小得了小儿麻痹,一条腿走路是颠的,用不上太大力气,老马看过她的腿,一条腿粗一条腿细,干不了过重的活,但是她勤快的很,总是会自己找到一些弄钱的活来做。比如,她会从山里沟里割了一些草药回来,晾晒在家门口,把一条不宽的路铺得满满的,晒干了,收起来买给收草药的;她还会去摘柏树籽,不怕难摘,积少成多,也可以卖。对她,老马是佩服的。
老范婆娘穿的永远是奇奇怪怪的,花的,长的,短的,有什么衣服就套什么衣服,竟然还有一次,穿了满是亮片的外套,惹得老马笑,她也跟着笑。
打过招呼,她就不多说话了,等着当家的老范出来。
老范身材瘦小,长的倒是周正,但是一张黝黑的脸庞,好像什么时候都洗不干净,永远都是满脸灰尘的样子。可今天,老范脸上却多了一道伤口。嘴巴上方人中处,明显是缝了几针,还没拆线,冬天冷,老范说话嘴更不利索了,那伤痕上还留着清鼻涕和凝固了没擦拭干净的血迹。
老马赶紧问“这是咋啦?”老范还想笑一下打招呼,没想疼得咧起了嘴角,老马接着说,“疼,别说话,是开三轮摔了?”
“嗯嗯”老范赶紧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等着老马吆喝,“你看你,你就不听!我早就说过,你开车太猛,都多大人了,还不知道悠着点啊!”老马嘴上喊着一连串,看着他的伤口,老马都仿佛感觉到了疼。
老范人中处的伤口是黑线缝的,乍眼看上去像是日本人黑田一样,很搞笑的样子,可是老马怎么都笑不出来,又气又恨。
婆娘接了话“昨个刚摔的,今天就非要出去干活。”说着还偷瞧老范一眼,老范眼睛一瞪,她又把话咽了下去。
老马摆摆手,“孩子们呢?”说着,不等回答,就冲着屋子里喊,“老二,老三,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和一个稍微大点的姑娘出了屋门。一个人手里拎了一把笤帚,那是上次老马路过集市,买了带回来的笤帚和灰斗。
俩孩子知道老马喊着干啥,就带了笑,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开始扫院子。
两年前,老马第一次来老范家就惊呆了。
当时是夏天,院子里还有猪圈,多年的猪粪堆积了一尺多高,滋生了满满一院子苍蝇蚊虫,人站到院子里,身上马上就能落下几十只苍蝇,可把老马给恶心坏了。
从那以后,老马每次来,不是带药,就是带苍蝇拍,还每次都不忘劝老范,把猪圈挪出去。到了冬天,猪得了病,死了,扔了。猪圈终于被劝说拆除了,院子地面硬化了,才消除了一院子苍蝇的场景。
老马说话不好听,孩子们都怕老马,老马看到家里脏,会吵他俩。但是,俩孩子听老马的话,农村的孩子没啥见识,但是他俩知道这位马阿姨是为自己家好,不然,怎么会自己掏钱给家里买羊买菜买桌子凳子。
俩孩子看看脚上的球鞋,这也是马阿姨上次来,看到俩人鞋子破旧,偷偷塞了几百元给孩子,“别告诉你爸妈,去集上,你俩一人买双鞋子回来。”
不让告诉老范,是知道老范的臭犟脾气。
打了两年交道,老马才摸清老范脾气。穷,是真穷,但脾气是也是真的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犟。说不到他心坎里,谁的话也不响。
刚开始,老马哄着劝着,可老范都成贫困户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老马急了,连吵带跳得干脆臭骂了他一顿。老范才消停,这才老老实实听政策,参加培训,让干嘛干嘛。慢慢地,才没有了“我穷我咋啦?”的那种奇怪的傲慢。
看到孩子们开始打扫院子卫生,老马转悠到大门口后边的羊圈里,这里养了七只羊。
老范婆娘说自己虽然做不了大的农活,但是会放羊,所以老马就买了三只羊送给她。后来,老范看婆娘真的能顾得过来,两口子商量着又买了四只,又修了羊圈,眼瞅着马上就又添羊崽了。
上次记得老范婆娘说有只羊病了,老马帮忙问了兽医,这次惦记着来瞧瞧。还好,看着都活蹦乱跳的,在圈里有滋有味的啃着干草吃。
冬天冷了,老范婆娘总是会提前安置好这几只宝贝,备足草料。
院子里那颗杏树叶子落光了,可是杏子的味道老马还记得,酸酸甜甜,味道正的很。
第一次来老范家,是杏子成熟的时节。
因为受不了满院子的苍蝇,老马不进院子,就在大门口和老范说话唠嗑。
老范家二儿子小辉,当时十二岁,不吭声爬到杏树上,摘了七八个熟透的杏子,接了清冽的井水洗了,依旧不吭声,走到老马面前,低着头递给老马。
老马逗他,“是请我吃的吗?”小辉这才抬了头,四四方方的脸庞上,一对笑弯的眼睛,还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老马每次来,都不忘和小辉小娜说话。“小辉,你作业写完了吗?有没有不会的?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小娜你都十四五了,能不能学会自己勤洗头啊,满头乌发那么漂亮,女孩子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看着才喜欢人。”
现在,小辉长了快一头了,越发成大孩子了。俩孩子还是话少,但是,只要看到老马就笑。
老马摆摆手,唤了小辉走过来,趁着老范两口子看不到,她塞了两百元钱给孩子,“等我走了,你把钱给你爸妈,让你爸妈这几天给家里买点肉。”
孩子真心实意的推推搡搡中,老马摆摆手,不让再多说话。转过头,看着大门外忙着劳作收拾的两口子,动作利索,不带丝毫懒怠和埋怨,老马总是会感动。可能旁人会以为是她矫情,但这份感动,是真的。
屋内床上,躺着已经瘫了二十年的大儿子,老范两口子二十多年来的不停歇,撑着这个家,虽然破旧,但是一家人彼此相守,从未绝望和放弃,这是老马最敬意的。
家里,有孩子的笑,有酸酸甜甜的杏,日子就过得下去。
生活的困苦,总是无法规避和躲掉,那么,我们总该想尽办法,迎面而上,把因穷困而带来的窘迫给摒弃掉,继续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