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25

                                传统中国农民的勤劳致富

                                              第二部 母亲

                                           贤惠的农家母亲                               

                         

        母亲何梅香,1913年癸丑年十月十二日生。兄弟姐妹十人,排行第六,上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外祖父家早年曾经兴旺,后来因生产失败而家道衰落,到母亲出生时已经完全落败。加上人口多,管理不善,日趋艰难,只有大舅父出生时家境尚好,他读了书,其他的都不识几个字儿,众多丁口,后来成家都很困难。

        母亲少女时就非常能干,外祖母有眼疾,针线活都交给她做。1931年2月嫁到萧家,当年腊月生下姐姐,到1953年3月生下最小的妹妹,共育11胎五男六女。 


         一  乖乖女

         母亲心地善良,性格温和,在娘家时与众多兄弟姐妹相处和睦,从小就是乖乖女。

         嫁到萧家时,上有公婆,下有小叔、小姑、妯娌,一大家十多人。她孝敬长辈,亲善妯娌,小叔、小姑都把她当做自己的知心人。

         长辈信任,到萧家不久,婆婆去世。大嫂、三嫂都是童养媳,做家务还可以,操持家务就不如人意,加上从小与弟弟妹妹的关系不好,处理家庭关系方面,不如母亲,因此祖父特别喜欢这个二儿媳妇。家中凡是大事儿,都把她找来委以全权,如四叔、五叔结婚,大姑、小姑出嫁,都是交给母亲一手操办。

        同辈喜欢,小叔、小姑也把她当做大姐,有什么事都来找他商量,特别是四叔结婚后,四嫂在娘家时已有感情的纠葛,结婚以后那个男的还找过来,他感到很痛苦,就请母亲做四婶的思想工作,叫她了断。四叔被征兵了,他很不想去,开拔前一天,还来看望母亲,看到他那种留恋家庭的绝望心情,母亲也十分同情,但也无能为力,说了很多宽慰的话,希望他能逃出虎口、早日归来。送出去很远,至此一别竟成永诀。

        两个小姑出嫁的针线活全是母亲一手包揽,嫁衣、鞋面、被面都是母亲手绣。我三叔、五叔性格都颇孤僻,不善与人相处,母亲总是以关怀的心情对待他们,使他们也能感受到她的友善。特别是祖父,对她更是另眼相看,一是能干,粗细都能;二是尊长爱幼,人缘关系很好;三是相夫教子,对父亲既尊重又关心。祖父待她象女儿一样,称呼是照着小叔小姑的叫法喊二嫂。母亲出天花时,祖父也日夜守候,一直到病情好转了才离开。

        二 善良的母亲

        母亲不但对自己的亲人好。对别人也一样关心,邻里之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特别是姑娘媳妇,遇到家中烦心事儿,夫妻吵架等等都来找她,她总是好言相劝。有一对夫妻经常吵架,女的总来向母亲倾诉,经她多次劝导,使他们重归于好。上下邻舍老老少少都对她好。母亲总教导我们对别人要关心。姻缘要劝和不劝散。要讲人的长处,不数人的短处。

        乐于助人 母亲乐于助人,别人有困难,她都尽力帮助。当地有几个童养媳(差不多是没有娘家),经常受到家暴,无处可去,常来向她哭诉。妈妈同情她们的遭遇,总是耐心劝解,教他们如何对待家人,如何去学会做事儿,也同他们讲一些宿命的说法,叫他们忍让。

       有求必应 我家虽然不宽裕,对别人家困难总是尽力帮助,有些人家没有吃的。借米是经常的事儿,包括我家有时也要向别人家借。也有些人家不肯借给别人,我家只要有,上门来了都会借出去。哪怕自己只有两餐,也会借一餐给别人。后来我家种的地粮食多了一些,这种情况就更多了。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有了上顿没有下顿。这时借出去都要等到新粮收下以后才能有还。大户人家哪怕是十天半个月,也要收50%的利息,甚至100%,零星小额的还不借。

        资深接生员 那个年代,乡下没有专业的妇科医生,也没有专业的接生员,孕妇临产就是走一道鬼门关,三叔婶就是难产母子双亡。母亲因为自己生产多次,都能顺利出生,母子健康,被认为有经验有福缘。而且她也愿意助人,附近很多孕妇生小孩都找她去接生。

        有户人家连生了几个女孩,他信了迷信的说法,如果生了女孩就要把胎盘翻过来,下一胎就能生男孩了。母亲并不相信,但为了满足他想要男丁的愿望,还是为他把胎盘翻了过来。说来也巧,下一轮真的生了一个男孩。过去人们认为胎盘不洁,一般人都不愿意触动,母亲心善,遂人心愿。

        周围邻舍不论谁家生孩子或者有了病人,她都会去探望。没有别的东西,就拿几个鸡蛋或者打个包封(当地民俗,一般是一斤红糖或者糕点用黄草纸打包麻绳系带)。

        善待落难之人 旧社会,讨米要饭的很多,有钱人见了不但不给米,还会放狗出来咬人。母亲对这些人十分同情,每次来了都多少给一点,有时候晚上要留宿的,也让他们住下。

        她同情和关怀一些单身老人。有个叫春满麻子的单身老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得了个隔食病(应该是现在的胃癌)。常来我家坐,别人家都不欢迎他,老人没地方可去,母亲总是茶水招待,病到晚期不能出门,母亲还去他家看望过他。

        五色包谷 有一年,桃江山区的一个瞎子在我家住了一宿,晚上煮了一点红薯给他吃,他很感动,第二次来时,专门给我们家带来了他们山上的玉米种,这种玉米结出来的玉米粒有各种颜色,后来我们叫它五色包谷。

        四五年联防队事件,也是因为母亲同情苦难人。结果被联保队给抓起来,最后经族里出面担保才放出来。但也并未影响她善良的心地。

        救助逃兵 那时候逃兵特别多(详见文稿六),被政府抓去的民夫跑,士兵也想逃跑。        

        赢得善意 母亲对人真心实意,善良又肯关心别人,赢得了别人的善意。她生了小孩,附近有人送鸡蛋来给她。还收到过一包红糖。

        (1)橘子 有一次她病了,正是秋天柑橘上市时候,来看她的人买些橘子,来的人多,送的橘子也多,她从未吃过那么多,我也吃了很多,记忆非常深刻。        

      (2)葬父 国难时期,父亲去世。身无分文,家无粒米,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鸿宾四翁妈主动拿出钱帮助母亲安葬父亲,在以后的日子还常来宽慰她。

      (3)看护天花病人母亲出天花,这是一种要命的恶性传染病,都怕染上,不敢接近,有位老人叫何桂秋,冒着生命危险来看望她,不但帮助看护,还帮助家里做些田头屋内的事。

      (4)送棺 1960年父亲去世时只有49岁,疾病来得迅猛,上吐下泻几个小时就不行了(也有当时饥饿虚弱的因素)。家里完全没有准备,丧葬用品一点点都不沾边。何昭娣老人主动上门,把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材让给父亲。只不过因为平时母亲对他们两孤老热情友善。

        何昭娣老俩口,儿子早年淹死了,儿媳妇改嫁,孙女出嫁了,一个孙儿也去世了。两孤老身体不好,无依无靠,平时没有地方可去。特别是婆婆子(老太太)平时就常来我家坐坐。在那个困难的年代,谁也给不了谁什么,能有句安慰的就满足了。其实我家也同样,父亲有病,孩子又多,是队里面的困难户(解放前是富足户),对他们仅仅也是说句同情的话,他们也很感动。父亲去世,老头子硬要把他给自己预备的棺材让给我们。当时他自己都是奄奄一息了,我们不敢要。他说你们有儿有女,不埋个棺材不像样,他是孤老头,死后队里随便处理就行了,棺材给萧爱堂。我们见他真心实意就接受了,给了他40元钱。他也很高兴,就偷偷的买了几斤米,吃了几顿饱饭。把米吃完,他就死了。离父亲安葬不到一个月。

        待人宽厚  母亲心地善良,待人宽厚。解放后,原来一些欺负我家的人,看到大势已去,感到自己过去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纷纷前来道歉。母亲不计前嫌,总说过去的就算了。很多人来动员我们去揭发他们压迫剥削我们的事实。因为都知道我们迁来这里十多年,他们一直踩我们。当时的工作组也来启发动员,叫我们提高觉悟,同他们划清界限,叫有冤申冤有苦诉苦。很多人都上台控诉,甚至打骂恶霸地主。我那时年少气盛,也想上台去揭发他们剥削压迫我们的恶行,但是父母,特别是母亲拦着我,叫我不要去。她信拜菩萨,说因果报应。那些做了坏事的,现在已经受到了报应,是神灵替我们伸冤了。

        看到那些受批斗的,甚至还可怜他们。像联保队的何正凡的老婆,在何被抓进劳改以后,一个女人处处受到欺凌,母亲还帮助过她。还有恶霸地主何x香的女儿、王x松的母亲,晚年孤苦没有地方可去,经常来我家打讲(唠嗑)。

        敬拜菩萨 母亲心地好,相信因果报应。她年青时就早晚上香,请僧尼来家里念经消灾。

        解放以后,政府遣散僧侣,一个叫僧定明的比丘尼,被从尼姑庵里赶出来,无家可归,住在一个俗家弟子家中,离我家很近,母亲很同情她。政府限制宗教迷信活动,不许她念经拜佛。母亲多次偷偷请她来家里。腊月二十二送司命上天,二十三敬诸天菩萨。

        有一年,有一个叫王五斋公的来念经,他住在我们家里,除了念经,就讲因果报应,叫人行善。听了那些以后,妈妈就更加敬拜菩萨,除了那些凶年岁月,她只能在心中念着,形势稍微宽松,她就拜观音,为儿女祈福。

        晚年每逢二月十九观音菩萨生日,无论人在何处,都要赶回当地一个山上去敬观音菩萨。母亲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儿,全听别人说教。王五斋公和僧定明对她的影响很深。

        母亲临终当晚睡觉前还敬了观音。

       三,慈爱的母亲

        我家兄弟姐妹多,小孩子总有些犯错或者吵架的时候,她从不打骂孩子,不高声叫骂,总是心平气和的说教,叫听话,不让爸爸生气,叫大的爱护小的,带好小的,不要欺负小的。如果做错了事儿,就讲清楚,为什么不该做,特别是小孩子爱玩儿,有时父亲安排事情没做完、做好,她总是提前督促把事情做完。我家单门独户,和外面的人接触不多。也少了许多邻里的争吵和孩子带来的矛盾。        

        母亲生了孩子,有时候会杀一只鸡。她不愿意一个人吃,说是把鸡头鸡脚给父亲吃,总是还要加点肉啊加点汤。小孩子们每人也要给一点,大一点的孩子懂事了,知道这是母亲生产后吃的就躲开,不在旁边吃饭。小一点的不懂这些,但吃一点以后也不再来。名义上给母亲吃的一只鸡,其实她没有多少可吃的了。困难时期,她饿着肚子也要想到小孩,特别是小的几个。

        四,劳累的农家主妇

         田里、土里、家里;    洗衣、做饭、喂猪;

         积麻、纺线、织布;    缝补、制衣、纳鞋;…… 数之不尽        

        母亲要负担一家人的吃饭、洗衣、缝补、养猪。还要帮父亲春种、春收。特别是旱地上的生产。收油菜,摘蚕豆,种豆子。一条田埂要走三趟,打洞、下种、施肥,每条田埂都要做到。

        夏天烈日当头,到田埂上去摘绿豆。按理说,早上凉爽,但是因为早晨苗上有露水,打掉了露水,豆苗就会长蚜虫(这些细节knowhow后人难以想象),所以情愿等到太阳高照,露水晒干了,才去采摘。

        秋天挖红薯,捡红薯,把泥土里脱落的翻出来,把红薯按大小、好坏分开,还要割红薯藤。晚上回去还得剁红薯藤,一个晚上要剁好几个箩筐,第二天还要挑出去晒干。后来孩子们稍大,种豆子、摘豆子、捡红薯这些事儿就不用她去了。每天还是不得闲暇。

        大锅饭,全家的饭菜,长期都是八到十个人吃饭,品种虽然不多,两三样,但每一样都是一大盆,特别是新鲜的蔬菜,要从地里摘回来,总是一大箩筐,要捡要洗。

        大桶衣,夏天每天上午洗全家人的衣服,每次都是两大桶,还要挑水来洗,那个时候没有肥皂,只能用茶枯,或者烧稻草的草灰来泡水,全靠双手用力的搓。母亲很讲究,哪怕是孩子的旧衣服,也要洗的干干净净,等洗完衣服晾晒后,就要准备中午的饭菜了。下午就把破了的衣服补好,折叠好。

        两头猪,要准备猪的饲料,夏天要每天煮一大锅,青饲料从地里割回来,剁碎、煮熟,她的饲料剁得很碎。喂猪的粮食不多,但是猪长得很好。喂的时候手在饲料里面抓一遍,把长的、硬的捞干净,这样猪就喜欢吃,也不会在吃食时挑挑拣拣。没有这一道手续,猪就会把喜欢吃的吃了,把长的硬的就留在猪食槽里。喂猪食也不能一次都倒入槽内,一次倒的多了,猪吃时,猪食容易溢出朝外,造成浪费,要分几次到。单讲喂猪这件事儿,从找猪食、煮猪饲,到喂,天天如此,不能间断,还要按时按量。我家人多,喂的猪也多,常年都有两只以上,大部分都是母亲的事儿。

        万斤红薯 到了秋天剁红薯藤的时候,晚上要剁到半夜。每年收上万斤红薯,红薯藤不下千斤,全部要收回来洗净、剁碎、晒干、收储作为冬天的饲料。不准备足够的干饲料,到青饲料短缺的时候,猪就会没有东西吃,光吃粮食不敢用,没有这么多的粮食来喂猪,而且本钱高了也划不来。所以收的红薯藤,是猪牛冬天的主要饲料。

        天气好的晚上要剁红薯米,把挖破了的红薯和小红薯剁碎了,一晚上要剁100多斤红薯。要求剁的细碎均匀,才容易晒干。收红薯的季节,全家大小都是最紧张的一季,父亲常说我们是红薯半年粮,各项工作又累,又要赶天气,怕下雨,怕早霜。还要把土里面,种一点豆、麦之类的春收作物。

        纺织 后来孩子们大了一些,能帮助妈妈做些事儿。这时候母亲到夏天又要开始积麻,要纺纱。人口越来越多,纺织品需求量也越来越多,一家人的衣服鞋子的纱线,都是要靠自己把它织出来,还要为一家人准备蚊帐。每年要用去十斤麻,都是母亲用手指头一丝一丝地分开,再一丝一丝的集成一根纱,再绕成纱绽,再纺成布,还要漂白。每一根纱都是她的汗水。

        织纱卖布,旧言说,男怕三口(人)吃,女怕三口(人)穿,人口多了,需求量、工作量成比例加大。过去都是妇女积麻、纺纱、织布、缝衣服,所有穿着全是妇女的事儿。那时母亲每年要纺几十斤的棉花,把纺出来的第一批货,卖纱或卖布,卖回本钱,剩下的才能给自己家人做衣服。

        每天除了做饭,洗衣,喂猪,就是纺纱。白天的农事儿还要帮忙,纺纱是主要是在晚上,天黑以后还要纺四两纱才能睡觉。

        冬天,大家都在烤火,但是她和姐姐还是在房里纺纱,哪怕是结冰下凌。要坐在窗户底下,就着光线。那个时候的窗户没有玻璃,风吹窗下非常的冷。但是必须要就着那点光线,看得清,纺的纱才均匀。晚上点灯就绿豆那么大一点点光亮,要睁着眼睛看着。常常我们睡觉醒来,她还在纺。

        纺出纱后织成布再裁衣,孩子的衣服都是她亲自裁,亲自做,一针一线的缝好。然后买一点点颜料,染成各种颜色,给孩子们过年的时候穿。

        泥青布 抗战时期颜料买不到,就自家在锅底上刮些烟灰,揉一揉,染成烟灰色。后来有人发现团山上的栗树叶子和饭香树的叶子,煎成黑色的水再来染,和黑色的颜料一样的好看,只是穿一段时间,会变成黑红色,这种布叫泥青布,因为染布的过程中,先要在树叶水里面浸泡一段时间,然后再放入稀泥中间埋一段时间,所以叫泥青布。农村普遍都是这种布,尽管会变色,但比烟灰色要好看多了。

        纳鞋 每到腊月, 母亲就给大家做鞋。鞋是每人一双,要做十多双,因为还有外婆和祖父的。也是白天黑夜的做,要在过年之前做好,过年穿新鞋,十多双鞋是一大筐。做鞋是个细活,先用旧布土草纸做成壳,晒干了以后,再剪成鞋底、鞋面,鞋底外再包一层新布,再用麻绳一针一针密密拉紧,然后在面子的前沿又麻线一针一针地密密地扎起来,增加耐磨性。因为这双鞋要穿一年,要到明年过年时才再有新鞋。姑娘们的鞋上母亲还要绣上花。

        袜子也是用自己纺的纱,送到专门织袜的人那里织好,然后自己做袜底,做后跟,袜子不做底,财主都穿不起。

        母亲扎这样多的鞋底,年复一年重复的做这些事情,手上的血泡,都变成了硬茧。为了儿女,为了家庭,她付出了自己所有能付出的一切。

        在当时,我们也只是知道穿新衣穿新鞋就高兴极了,从没有想过母亲为我们所付出了多少辛劳,是何等的爱。我们十多个儿女不但吸尽了他的乳汁,也耗尽了她的心血。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只有奉献,全无索取。今天叫我怎么能不难过呢,子欲养而亲不在。

         五,省吃俭用

          穿以儿女为先,吃也是一样。

        任何杂粮都是她的主粮  我们家365天,天天有杂粮,顿顿有杂粮。在冬天,一顿定量一升米不到两斤,杂粮是红薯,孩子都吃腻了,都不喜欢吃红薯,每人都先盛一碗饭,一升米下来还有多少呢?等小孩子们盛完饭了,妈妈、姐姐、父亲就只有净红薯吃了。任何杂粮都是她的主粮,年头到年尾,从来没有真正吃过一次纯大米饭。蔬菜也是一样,好吃一点的,要让给父亲和孩子们吃,自己总是吃红薯叶、嚓菜子,来了客人做点荤菜自己从不下筷。她调侃自己:在家没有吃,做客却不敢吃。小姑结婚,她去送亲,招待很丰盛,桌上很多菜,味道又很好,她很想吃,但也不敢多吃,怕被人说不懂礼节,会被人看不起。

        大概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和姐姐自己织渔网(母亲教的)去河沟里去捞小鱼虾儿。夏天早晨,天刚亮时鱼虾到浅水边水草茂密地方觅食。用竹篾制成漏斗形套上渔网,再用一根长竹杆驱赶鱼儿进网兜,一个早上可以捞上一斤多两斤鲜虾。

        到十二三岁大一点了,就织了一个更大的网,套到晒衣用的竹篙上,伸到深一点的水里,夏天天暖时,人也跳到水里面去赶,有时一次收获三五斤,有虾有鱼。红花草开的这几晚最容易捞到,这时是虾子换壳的时候,虾子行动缓慢,捞到的虾,又软又嫩,特别好吃。只要不下雨,每年这个时候,我和姐姐都要去捞几碗,每次都能捞到。姐姐比我厉害,总是比我捞的要多。

        六,母亲的灾难

        天花,母亲一生最大的灾难是出天花的那次,最危险的时候几次晕死了过去。说来非常的后怕,那次出天花死了很多人,都是被传染上的。母亲从正月十五得病,到三月才好转,半年后才恢复。

        疟疾,另一次是得了疟疾,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母亲病了一个多月也没吃药,发烧畏冷,冷热交替。发病初期还在做事,后来实在起不来了,不吃不喝了,怎么好的我没有印象了,只是记得附近的邻居都来看望她,送了很多的橘子。

        流产,还有一次,大概是1940年,母亲怀孕了。那个时候家里都已经五个孩子了,负担实在太重,就想用药物流产。吃了一些别人介绍的草药,结果胎儿死在肚子里面,却没流下来,这是很危险的。那个时候流产也不敢给别人说,只有自己着急。几个月以后死胎才生下来,按现在说法,胚胎已经钙化了。

        除此之外,我很少看到妈妈生病。70年代来益阳治过沙眼,晚年有气管炎(现在想来,估计和我、和我儿子一样,三代人都是过敏引起的哮喘)。

        1944年的冬天,或者1945年的春天,腊英妹妹出生。家里给母亲坐月子养了几只鸡,被小偷一个晚上全部偷走了,连外婆送的一只也偷了去。后来只买了一斤肉,就算是坐了这个月子。那个时候并非买不起一只鸡或砍多一刀肉。就是太节约,太刻苦自己了。那时候当地的月婆子不让吃青蔬,就是准备一些干菜,像刀豆丝,萝卜、甜干菜等等,没有肉或者是油汤是没什么营养的。生孩子,大人要恢复,小人要奶水,不补充蛋白质和脂肪是很难恢复的。

        七,人生大变

          母亲的一生以父亲的去世分为两大阶段。

        六零年以前,父亲在世,母亲主要是体力消耗,但不用操心,大小的事情都有父亲承担。在困难的年代,生活艰难,但是大家都苦。有父亲这个精神的支柱,有个依靠,心里踏实。父亲突然去世,整个世界都变了,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母亲失去了主心骨。原来不要自己过问的事情都落到了她的头上,身心不堪重负。

        父亲在生产队里是种田的高手,大家都尊重他,尽管家里人口多,还不是队里的困难户。父亲去世时,我还在东北服役,一家就只有一群小孩,孤儿寡母,一下子成了队上的负担,有人就开始欺负我们,觉得是他们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少不了遭白眼,听闲话。

        开始,孩子们还小,不懂事,一家人的眼睛都望着妈妈,干什么、吃什么都要她拿主意想办法,生产、生活要她安排,这些事以前从不需要她操心,一下子安到她身上,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和适用过程。尤其父亲去世时,家无粒米,钱无分文。生产队分配的一点口粮,父亲去世时又吃空了一些。当时是雪上加霜,母亲泪水洗面,大小孩子哭成一堆,既是失去亲人之痛,又是饿的痛。投亲无处,靠友无门。有谁还能念及这一群孤儿寡母呢?最爱我们的祖父已经在两年前,五八年去世了。

        父亲是阳历7月30号去世,到春节半年多从无有亲戚进过门。春节后,有族上一位祖父辈的独身老人,去合作社经过家门口,口里面念着,看看这群孩子还剩下几个。这是父亲过世后来我家的第一个人。见了这唯一的上门的亲人,母亲泪如雨下。

        还有一位,是下边的一个邻居老太太,过年前,晚上睡不着,想起就要过年了,萧家这群小孩,还不知道有什么吃的。天亮走过来一看,缸空灶冷,什么也没有,就提醒妈妈说,二弟读书的农业中学,收了学生的口粮,父亲去世后弟弟没有去上学了,可以去把粮食要回来。这天已经是年三十了,母亲去学校找到学校负责人要回了几斤米,正月初一这一天才有了一顿吃的。

        到了春天,政策稍宽松一点,可以自家种一点小菜,但是已经没有种子农具,原有家里齐备的农具种子都已经交给了集体。母亲想尽一切办法访亲问友,讨了一些红薯苗、菜秧子回来种上。有些亲戚好一点,也有些白给没有,出钱买就有,也不顾念亲人的困难,多少匀给一点。只有姐姐记着母亲、弟妹,把队上分给自己的一份留一部分,走十几里路从宁珠坝送给家里。

        春天找野菜。队里的干部看到了都会呵斥,说是误了功夫(方言:时间)。弟弟妹妹总是在出工时和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采早点蒿子野菜。夏收前,田地里面的稗子比稻谷长得早一些成熟,大妹偷偷的去采来晒枯,磨烂了混点蒿子蒸熟了当粑粑吃。

        为了一家人的活命,母亲想尽了办法。听人说,湖区的粮食比山里面好买一些。就叫二弟编织一些烘笼,白天要出工不能做,都是晚上干部们睡觉了,他才饿着肚子劈竹编织。编了十几二十个,交给妹妹挑着出去卖,要趁夜走,走几十里路才天亮。一个人没有伴,也不敢叫伴。如果被干部发现,不但东西要没收,还要打个半死,甚至活活打死,打死也白死。

        二弟那时候只有16岁,不太懂事,本来肚子就饿,白天要出工,晚上要做事,有时不想编。母亲要好言劝慰做工作,自己也陪着他织。妹妹出门送货,母亲是一晚不能闭眼,担惊受怕。为了这一家人能够活下来。流尽了眼泪,操尽了心。

        八,送儿学艺

        在当时的社会,农村城市界限井然,益阳农村人均不到一亩地,地少人多,没有出路,为长远计,母亲安排儿女们,都要学会一技之长,农忙种田,农闲做工,多一条求生之道。

        二弟学篾匠,师傅是找的母亲的四哥(楠四篾匠),不要交拜师学费。但那个时候人是集体的,你去学艺,不能缺工,否则就得补工分(不是不给,是倒扣),弟妹年小,工分本来就不多,还要扣除,工分是与粮食挂钩,工分少了,粮食就少了,本来就不够吃,也只能忍着,好在学的时间不长,也多用的是农闲时间。

        三弟懂事,自己活动找到铁矿去做临时工,学会了修板车、修单车,又到专业队接受经济作物种植专业培训,后来又自己学修钟表,做电工也是自学成才。

        四弟学木工,开始跟林图河(品林木匠),时间不长,主要也是因为对里面卡着要补工分。自己做临时工,磨练手艺,后来到工程队,跟一位姓胡的师傅学着做模具等,技术得到提升,只是动作不快。再后来到了齿轮厂的木工班,已经是熟练工的技工身份,月工资有30元,但是除了留12元生活费,要交生产队18元保住口粮。

        五弟年纪最小,他不喜读书,去学了铁匠,时间也不长,也向队里赔了一些工分,他后来成了全能,木匠篾匠泥瓦匠,家里盖房子,队里修电机,是乡里的神人。

        两个妹妹都是学了裁缝。腊英花了20元的师傅钱,向何云峰学的,师傅钱我出了。两个月后,给她买了缝纫机,到外地做衣服。在附近做怕被抓,没办法,她只好担着机子跑华容、湖北流浪。后来元秀大了,也跟着她在外地做衣服,她们都学了一手好手艺。但是母亲受尽了队上的怨气。队上的人总想着,要苦也得一起苦,不想把人放出去,看不得别人有点出息,家里有人出去了没有出工,各种呵斥责骂都落在母亲身上。为了儿女们能有一技之长,母亲忍受责难还有经济粮食上的控制。

        九,家庭纠纷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一年一年长大,本可以大家分担一点了,可是矛盾随之而来。大一点的感到自己干的多了,小点的弟妹也时候也不太听指挥,孩子们间各有不同看法,经常闹矛盾。母亲一碗水难端平,里外为难。母亲除了劝大的压小的,还有什么办法呢?总想着能和父亲在的时候一样,大的带小的,大家同心协力来维持这个家。

        曾经一段时间,家务让二弟来安排。免不了有时有不合理的地方,小的就不大买账,弄得三天两头吵架,孩子们大了,母亲讲的也不听了,妈妈肚子不饿了,但是心里更是难过了。

        我能想象母亲是多么怀念父亲,想着父亲在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孩子们也不敢调皮。现在孩子们大了,人大心大,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难统一起来。但是大的还没有成家,小的还没有成人,这个家也不能散,还得靠她来承担着。

        比起最困难那几年,生活上好一些了,可是孩子们大了,大的想要成家,房子不够住,想早日把房子建起来,小的想学艺,求谋生之道。我从外面寄的钱,经常为使用方向、怎么使用闹矛盾,要买粮食,又要买材料或者别的东西,经常吵的无法开交。要靠我们夫妻开口解决分歧。

        六五年腊英要买缝纫机,我寄回100元钱,也不敢直接寄给家里,主要是怕队里挪用,就寄给伞厂我妻子。我妻子当时是手工计件的,回乡下来回要两天,少两天工钱。想托队里在二中读书的同学带回去,他们也不敢带,说是不知道给谁好。二弟早在邮局说了,哥哥寄来的钱别人不能取,非他不行。腊英在家里哭。我妻子只好亲自送回去,并当面讲清楚是给那英买缝纫机的才算完事。此事母亲也不敢做主,她本是同意给腊英的,但是不敢公开说服二弟。

        七四年分家后,母亲长时间与三叔一家住在一起,给母亲很大慰籍和照顾。

        十,寿终正寝

        八0年最小的弟弟也成家了,生活压力逐渐缓解,家中矛盾有所缓和。二弟三弟种了母亲的这一份责任田,供给粮食,我和元秀给一些零花钱,生活过得比较平静。但是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了,一是咳嗽,每年都要发病,厉害时咳血,不敢睡觉。此时非送益阳来不可,我带到县中医院找蔡医生,一两副药就能见效。来的次数多了,蔡医生对她的病情很熟悉了,他说,你只要讲讲她的病情,他不看也能治好她的病。确实,每次都是药到病除。

        八三年春节,我是正月初一回去给母亲拜年,她病了,像感冒,又不太像。初二就找当地(赤脚)医生,诊断是眼睛的病。当天我就接她来益阳,直接送到了眼科医院,一检查是青光眼,要手术治疗,医生说幸亏来得早,再晚两天,眼睛就没有救了。也幸亏乡下赤脚医生还靠谱诊断正确,如果做感冒治,等症状消除,眼睛就瞎了,真是万幸。第二天就手术,手术很成功,半个月就出院了,恢复的很好,实力也没有受多大影响。住院时由我夫妻轮流照顾,后来元秀和姐姐也来照顾她。

        这一次幸亏是我初一回去了,如果我没有回去,弟妹们要把她送出来,也得到初五以后,这是农村的习惯,初五以前,是不同意吃药的,更不说进医院了。

        八三年是母亲七十大寿,生日是秋天(十月十三),贺寿特意定在夏天,儿女都齐聚一堂,孙辈包括萧平也放暑假从广州回来为她祝寿,萧平还说奶奶八十岁时,就由孙儿辈来办了。当时母亲身体很好,精神也不错。心想母亲活80岁没有问题。

        后来几年,她确实很少生病,因此也没给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到八六年,我陪她去苏家村腊英家,单程大概四五里路,回来时感觉妈妈比平时吃力,觉得可能她年纪大了,体力差了。八七年春节,母亲在益阳过年,见到了萧平带回来的未来孙媳妇,当时上下五层楼都没有不妥,没想到过年后不久,87年4月30号睡梦中安然去世,享年七十四岁。

        妈妈在月山萧家生活了整五十又一年。


        后辈荫其恩德,孙辈有考进中山大学(两人)、北京大学、武汉大学、湖南工业大学,斯坦福大学、科罗拉多大学、巴黎大学等名牌学府,重孙辈入读哈佛大学(两人),加州大学、多伦多大学等,心正体健,家业有成,聊以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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