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90生人,父母60后,十八线城市能源企业,经历了两次下岗大潮。
一、基本背景介绍
因为之前父母工作的厂子效益不错,虽然是在郊区,但厂区的基础设施比较完善,比较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厂区里有4000号人,有学校(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足球场、篮球场、保龄球场、游泳馆等健身场所一应俱全,还有公园、电影院、剧院、图书馆、KTV等文娱场所。医院、派出所、公共食堂、招待所也是有的。但是这些基础设施仅对厂区员工开放。
因为厂区环境相对封闭,民风淳朴,虽然文化水平不一定很高,但素质绝对不低,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4000号员工相互之间都熟得不行,知根知底的,谁家有个家长里短,红事白事,大家都倾力相助,就算是家务事,小夫妻之间闹点小矛盾,都会有年纪较大的老员工出面协调。
现在回想起来,那不就是桃花源,不就是乌托邦吗!简直算得上是人间仙境,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厂子的待遇福利比周边城镇普通企业高出不少,所以员工和员工子女都带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所以有些排外,若是没有冲突,算不上相敬如宾,但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如果起了矛盾,那就不一样了。
记得有一回,厂区里混进了一个小偷,趁着白天青壮年上班的期间入室偷盗(晚上人齐,谅他也不敢),行窃结束之后正打算回家,不巧遇上了一群在楼下摘菜的退休大妈。大妈们一看,这人没见过,以为是谁家来探亲的亲戚,就随和地搭讪,但是小偷的神色不太自然,被慧眼如炬的大妈们看出了端倪。
于是,就出现了有趣的一幕——十多个大妈拿着扫着、簸箕追着小偷穷追猛打,还把家里的老伴都叫了出来,最后小偷也吓尿了,被困在了十来平方米的养鸡房里不敢动弹,被大爷大妈嘴炮轰炸了几个小时。等大爷大妈们喷累了,才想起来了还没报警,等到派出所的警察叔叔来的时候,小偷仿佛见到了“救星”。
二、第一次下岗大潮
第一次下岗大潮在97年左右,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因为当时年纪小,而且毕竟还有些家底,父母也没提起这事,管教也比较严,没有什么零花钱,但吃喝管够,所以感受不到经济方面的压力。
要不是父母十多年后在一次闲聊中提起,我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
妈妈说那段时候有将近10个月没领到工资,厂子里人心惶惶。一开始大家还都很乐观,毕竟环境封闭,又一直在这片安乐土生活,根本没感受到外界其他行业员工的压力,谁也不愿相信几十年的大厦会轰然崩塌。
直到开始领不到工资,大家才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当时工厂也提出了两种颇具诱导意味的方案——
1、可以选择买断,一次性领一笔不菲的钱(具体是几年的工资我也记不清了),从此与工厂没有任何关系,得另谋生路;
2、可以继续耗着,会经历一段艰苦的时期,发不出工资,什么时候能恢复以前的工资水平说不准,最后也有可能直接下岗,什么也得不到。
有一部分买了电脑通了网、最先接触外面大千世界的先进分子受了下海大潮的蛊惑,梦想着一夜暴富,不看好工厂前景,接受了买断条件。
另一部分员工(像我的父母),对外界经济环境不敏感,观念也比较陈旧,觉得下海之类的不靠谱,反正还有这么多同事一样领不到工资也不买断,别人能扛,我们就能扛,所以选择死撑。
当然,上面的事情都是从父母口中得知,经过那次闲聊,回想起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其实不是没有感受到生活的变迁,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有些熟悉的面孔渐渐消失,那些以前给我发糖发水果的叔叔阿姨没了影踪,就连小时候的保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厂区里的人渐渐变少了。也开始混进了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2、原本的电影院、剧院、图书馆之类的文娱设施都关闭了。原本之前垃圾场被改造成的公园,也因为园丁变少了,环境开始有些脏乱。原本从不对外开放的溜冰场也改成了菜市场,开始对周边村落的农民开放,以满足员工的饮食需求,因为公共食堂也变成了私人承包的形式。
3、厂区里开始密集地出现了小卖部、早点摊、报刊亭这些从前没有的小商店,而且店主就是我同学的爸爸妈妈——对,他们就是那批买断下海的员工中的一小部分人。
这对于当时年纪尚小的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怪异的体验:这些以前总给自己塞零食、封压岁钱的叔叔阿姨,现在要拿点零食还得进行金钱交易。
不仅我得尴尬,这些刚开始转行学着做生意的叔叔阿姨也觉得很尴尬,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花2毛钱就能得到1元钱的零食——多出来的都是叔叔阿姨们主动送的。(应该不会是营销手段吧……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赊账也是可以的,爸妈下班路过的时候会去结账。(后果就是回家之后会被父母一顿暴揍)
而那些家里开小卖部的小朋友,比如小L,自然成了学校里的红人,众星捧月啊!当然,小L也从此担上了提爸妈向赊账的同学追债的使命!
但是到了后来,不管是因为生活所迫,还是其他原因,民风开始有点变味了,小卖部摊主故意向小朋友大量兜售比较贵的零食,回头再找孩子爹妈结帐的时候,难免会产生口角。
4、厂区的学校原本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后来高中关闭了,接着初中也关闭了。当时我同龄的孩子有40来个,我们这40来个发小从小就是穿着一条裤衩长大的,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在同一个班级里,白天一起上学,晚上一起玩耍,一起赶作业,一起捣蛋被罚站,甚至很多父母都开始订下了娃娃亲(虽然最后都被现实打败了),感情有多深可想而知。
可就在那段时间,也说不好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同班同学越来越少了,接二连三地离开了这个正在分崩离析的乌托邦。有的发小甚至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消失了,随父母去了别的城市,至今再也没见过。回想起来满满都是遗憾和怀念。
等我到了5年级,工厂宣布小学也要关闭了,当时班里只剩下23个同学。
这23个死党也不得不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路,父母在厂里当官的家境相对富裕,父母一咬牙送去了省会城市的寄宿学校。只剩下的11个孩子,由厂车接送,每天坐2小时的车,小小年纪就在附近的县城小学开始了走读生涯(我是其中一个)。
到了外面的学校,学校里的学生可就鱼龙混杂了,没有我们这群在封闭环境长大的发小这么单纯天真,校霸、混混、早恋、敲诈勒索、打架斗殴、小团体都开始进入了我的生活,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我的价值观发生了巨变。
当然,有人说生活就像列车,分离和相遇,旧友和新知都是常态,成长的镇痛对于我来说,来得太快。
其实也不算快,只是不愿离开。
即使到了现在,逢年过节,这些发小还是会回到老厂子里,逛逛儿时的校园(现在改成了中老年活动中心),见上一面,喝酒撸串吹牛逼,只是原来的40号人,如今还能凑齐的不到20个,有些唏嘘。
5、还有一些事情,小时候不理解,长大后才知道的事。比如说怎么张叔叔原来和李阿姨住在一起的,后面又和王阿姨住一起了之类的问题,都是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原因,将生活矛盾放大,也不排除原本一片歌舞升平的生活下其实早已暗潮涌动,只是还没达到触发条件。
总的来说,因为父母的呵护,我被保护得很好,这次下岗大潮对于我的童年生活并没有留下什么阴影或巨大的影响。当然,父母也是普通人,大环境改变带来的变革始终没办法完全抵御的。不过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如果我在那样封闭的环境里与世无争直到高中毕业,那么到了大学,我肯定还是那么傻那么天真,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二、第二次下岗大潮
关于第二次下岗大潮,已经不是90年代的事情了,而且已经毫无逻辑地写了这么多零零碎碎的琐事,我决定有机会再写一篇,顺便聊聊小时候的趣事。
写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客,关于那段灰暗的时光,有没有专属于你的回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