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鱼,那年十八岁。那天是我出嫁的日子。
我坐在房里静静地等,隔着窗户,清楚地看见外面那些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却觉得他们离我都很遥远。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分明看见他们在走动,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吉时过了,接亲的人却没有来。我一点也不生气,甚至不带任何情绪。正常啊,也许是什么别的事耽搁了呢?我自己也不是那么守时啊。
外面有些乱,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听不清说什么。其实我也不关心他们说什么,坐在这屋子里,多好啊。
天都黑下来了,接亲的人还是没有到。院子里变得空荡荡的,客人们都不知去哪里了,许是回去了。
父亲给我许的人,是他朋友的儿子。据说,当年哥俩儿喝着酒,就把婚事定下了,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很会喝酒,很有豪气。据说,我们两个小时候曾经见过一面,那以后许多年就再不曾见过了。可是,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外面又热闹起来了,是接亲的人。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带着一帮人到了,该来的那个人,却没有来。那个大叔说,新郎来不了了,有事绊住了,他要接我走。
我在屋里坐了一整天,不说话,不喝水,动也不动。这时候,我突然起身走了出去,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把盖头甩出去:不用了,诸位请回吧。我小鱼不嫁了。这个声音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杀伐决断,豪气干云,从未有过。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我自己也愣住了。我不觉得有什么丢脸,那个人我认都不认识,嫁不嫁有什么要紧?你不想来,我还不想嫁呢!要不是父亲贪酒,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酒席备了一天,没摆上,人就散了。这亲事,自然是黄了。
三天以后,父亲的那位兄弟,差点成为我公公的人派了人来,说是没脸见人,送来五千两银子,算是赔罪。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处置的,我一点也不关心。留与不留都好,我家自是不缺这些银子,可是不收又未免太便宜他们了。跟娘在一起,跟小菊她们在一起,待在家里,游园逗猫,挺好的。
一年以后。
又是夏天。阿爷家的后园总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天天来也不厌。那天,阿爷好像不在。我逛了半日,又逛到那棵老树底下。我最喜欢那棵老树了,要三个人合抱才能抱过来,巨大的树冠就像一柄巨伞,就算是在正午,阳光也不会透过来。树下有副石桌石凳,我和阿爷老是在这下棋,可是,这会儿,阿爷却不知去哪了。
一只没从见过的黑羊,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高高的,瘦瘦的,不知怎么还缺了一个犄角,只留下右边的犄角还直直地立着,看着挺威武。它不叫,也不许我碰它,可为什么它看我的目光那么温柔?不像一只羊,竟像一个人。什么人,我也说不清楚,应该是没有见过的。转了一转,那只羊就不见了。我也没放在心上,阿爷的园子没有围墙,别人家的羊闯进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我坐在老树旁的秋千上,轻轻地晃,一切都太安静了。不知怎么,忽然记起,那个小哥我是见过的,就在这个园子里,这棵树底下,可是那天他为什么不来呢?谁稀罕他来,哼。
“咳咳”,是阿爷的声音。“小鱼的事也怪不得你。谁想到那孩子不过早起进了趟城,说是买什么要紧的东西,看了告示,竟然死活要去投军。等家里人知道,已然晚了。你那兄弟本想替儿子娶了小鱼过去,再托人慢慢把他找回来,没想到咱们小鱼竟是刚烈的性子,也罢。前几日,我听说那孩子在战场上立了大功,也受了重伤。醒来后,那孩子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说这回一定要把小鱼娶回家去。这事你看……”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管父亲如何想,我却什么也不想了。就是这个人,登时出现在我眼前,跪下求我,我小鱼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到亲事,去年便已了结。我虽不恨他怨他,却也不想再与他有何瓜葛。夏日天长,还是安眠去的好。母亲廊下的蔷薇开了,香的很,顺便摘几枝回去插在瓶里,当真是好。那什么小哥,就让他从军去吧,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