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进
这是南太行脚下一座极美、极具文化土壤的小城。它的四围和深层被太极文化、沁园文化和七贤文化托捧着,拥簇着,以及韩愈、郭熙、李商隐等众多先贤文化的灵气氤氲了整个小城的上空。
也许与这些传统文化发源的方向有关,座落在小城的西南角成了这些文化的入住口,成了吸吮文化营养的近水楼台。约在五百米的范围内,孕育出一大批近代书画家,林华南、付乐善、逯中瑞、王成礼、王成智、王成信、程玉文、买鸿钧、米闹、李彬等。
在上世纪90年代初叶,依偎在这段城墙根的王家小院接到了中书协的消息,王成智的一副四尺对开行书被国展选中了。这个消息也是中国书协成立以来第一次与小城之间发生的书信往来,带给小城的喜讯。小城惊然了也哑然了。所谓惊然只是局限在小范围的朋友圈,“他不就是夏天时用西瓜皮在水泥地上划了划”?的确这次参展,成智第一次卖的5张宣纸,还结余了3张。所谓哑然,一面是本来就没人知道他会写字,看着入展名单也以为只是“河南”的。另一面在这个小院里,父亲历来是反对张扬的,消息给封住了,封住的让我们很多年后的今天可能还一直张冠李戴的混淆着这个“第一次”。
其实,这一次成智书法的入展绝不是空穴来风的。他出生在中国花炮的千年老号王顺兴门里,“东武院,西学院”,商学武义,诗书传家。相传王顺兴曾与历史上的沁园春词牌发源有关,尤其民国年初王顺兴生意转型后,其后人习武学文,出现了王玉珍,王玉瑞,王玉琥,王魁之等文化名人。成智从小习武,在李豪松门下,重在对太极中的静与动、阴与阳、虚与实、型与意、内与外以及有招到无招、太极到无极的理解和领悟。入学前又在祖父的授教下学写飞、凤、家。祖父曾是晋豫两省以及两广、北京知名的金饰艺人,古玩收藏家,对中国书画亦有造诣。通过多年对飞、凤、家的临习和研究,成智说,初学书法的人都知道折勾是书法中最难处理的动作,祖父之所以让我避开永字八法,是因为繁体字的飞、凤、家不但包涵了八法,而且多方位的加强了折和勾的析解,涵盖了中国书法传统的技能要素,同时也是中国汉字造型中,最复杂,最具结构美学的代表体系。这三个字写好了,你在博大的书法世界里是法制的,自由的,游刃有余的。因此,成智从小秉承家学,在一个多元文化的氛围里,习武学文,以对太极文化的理解融入书法中,以自己对书法艺术独到的见地加上刻苦的学习成就了这一次的入展。
每当一件新鲜事产生后,总要招来正反两面的理解。成智的入展,更多舆论的焦点集中在“西瓜皮”上,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多天以后,小城沸腾了。王成智带给小城的启示是“国展比县展还要简单。”似乎带有偶然性。所以在小城的眼里,中国书协的大门不再神圣,接踵而来是大片大片的稿件砸向北京。
很多年之后,重新审视这段王成智的书法故事,无论正反两面带给小城的是引领,是自信,是推动,是勇敢。以至于出现了书法热和一大批影响全国书坛的书法人物,成为河南及全国的书法重镇。
也就在此时,王成智的心态异常的安静。他把目光投向秦汉、魏晋和唐宋以来所有的碑帖,从中筛选适合自己性格发展的版本,在临习中创作在创作中临习,陶醉在一点一横的感悟,一撇一捺的再造。说起临帖成智说,临帖是一种手段,是一种感悟,是一个现成的榜样,也是学习书法的捷径。我不反对离开碑帖自己琢磨,但那叫舍近求远,岂不有点傻了。说起法则与个性,成智认为五千年的书法遗产所留给后人的财富很大一部分是集中在永字所归纳的八法,如何用软笔在多变的行进间写出刚劲的线条,它是以科学的态度总结出的法则,这一点是颠覆不破的。假如离开了这个法则,你想完成你想要的线质那就是天方夜谭。比如横折时的肩膀必须要顿转一下笔锋,就像拳头收回来是为了凝聚力的再出去。然而这个法则下的五千年,多人多面的书风昭示了我们,书法的空间又是自由的,也是最为棘手的。你可以依据你的喜好,你的学识和你的审美角度写出你想要的,从而树立你的个性。但是关于学识的问题是永无止境的。而这个学识很宽泛,不一定局限在琴棋书画或者文字文化里。假如你是搞建筑的,开车床的或者推销员,只要用心于这个事业,善于研究和总结,这也是你的学识。
践行在神秘的书法世界里,成智说多年的习武,我把太极的虚实用在水墨变化上,把型意用在行和草的搭配中,把阴阳用在章法的处理上,把静动、内外的关系理解为修为和书法的结合,重在线条的表现上。成智还认为理论必须要抢在书写的前头,要眼比手高,要在不同的阶段捋顺理线制定目标,这样才能及时的发现问题不断的改正和提高。要不然你会没了方向,失去了自我鉴定的标准,把好的扔掉,把毛病拥抱的死去活来。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成智的楷书,隶书,大字和篆刻作品连续十余次地被国展选中,成为书法界的焦点人物。
这时的小城静下了,不再是“西瓜皮”或“偶然性”的眼光。每天上门求教的络绎不绝,很多人似乎开始反思对书法的态度。倒是小城以外的方家和媒体也拥至不断。买鸿钧从北京赶来,宋陆京从广州赶来同称“鬼才”,谢小毛从焦作赶来切磋篆刻,夏京洲从郑州赶来要写评论。更有甚的那一年在成智督促下,弟兄三个两次在同一个展事中榜上有名,惊动了几家媒体,他们要以“中国兄弟现象”为题进行炒作,说这才是书坛的大卖点,大亮点,包你一炮走红。然而又是父亲说话了,他说你们三个加起的年龄也没有齐白石动笔的时间长,别把自己炒焦了。成智领悟父亲的意思,也知道今后的事该怎么做。
名利也许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视为最高的境界,但在这个浮华的年份名和利之间有时离的很近有时又离的很远,尤其依托于信息化的社会,媒体和宣传成了它们之间的桥梁。很多很多的同道从身边走过,他们站在了桥的那边,被众多的手捧着,仰卧在“大家”和“大师”的呼叫里,金钱飘落,覆盖在身上。就因为父亲的一句话,一个入会近30年的中书协会员,几乎年年榜上有名却网上没名。至今,王成智没办过一次个展,没有一本书法集,生活依旧在车水马龙的缝隙间徒步行走着。
成智的这份坚守,我们真的有些疑惑,问及他时,他说父亲一直要我们做事做人都要真实,我想做学问更应该如此。曾经也有不少的人主动出资给我办展出集子,不过总觉得那些虚浮。办展为了影响世人,出书为了传与后人,这些都要对世人负责的,不成熟的东西是会误人子弟的。况且人生很短,这个年龄段正是做学问的时候,及早的陷入名利中,最终也会耽误了自己。他说近年我甚至很少参加中书协的赛事,因为中国书法很宽厚,中书协的领导层毕竟是几个人组成的团体,导向存在局限性,不停的换届又有它的不稳定。所以做学问需要一心一意,而且书法最终需要写出个性来,无休止的揣摩评委心理,不但影响了个性的张扬,也会影响道法自然的书法境界。他说在世界艺术门类里中国书法很抽象,选择了这个艺术行业就要有孤独的思想准备。
几年不见,记得有一次成智与米闹,侯庆福等参加一个重要场合的笔会,会上书家们以自己漂亮的书法和帅意的书姿不断的赢得了在场的掌声,只有成智上场时的沉重,行笔在西皮慢板中,似乎很不适合表现的场合。所有的目光投来质疑,我也不理解这个从小习武的成智怎么变得如此四分之四拍。于是我问了他。他说这几年又读了一些书临了一些帖,感到书法的表现高度不完全在线条左右上下的张力,深度才是它的灵魂所在。因此这几年我把重点放在线条垂直穿透的尝试,如何让力和感情通过软笔的传递具有水滴石穿的渗透是需要静和养的,这也我说的静与动、内与外的关系最难实践的阶段,所以,就需要一些舍弃。当然所谓养除了书法以外学识的猎取,一个人的举止和为人处事以及书法本身的沉稳也更为重要,这样场合的西皮慢板正是考验我的定力和习惯养成,别的也就不再重要。
成智最崇尚的是陶博吾百年孤独的精神,最向往的是李淑同远离世俗的大静大悟,最欣赏的是黄滨虹“五十年后”的自恋和自信。他坚守着传统,但绝不是传统的复印机。他不反对流行书风的时代性,但也不是放纵中国汉字脱离本原的抽象主义。他说书法绝不是获了几个奖也不是迎合了新时代口味的那样浅薄,它必须站在历史的角度和高度,审视过去展望未来,也要像太极境界那样,从无极到太极再回到无极。最终的世界是为所欲为的。
又是几年过去了,再见成智,我无意中把目光停在他的脸上,仿佛八大和李淑同的气质盘旋在他的眉宇之间。成智告诉我,坚持西皮慢板的动作好多年,以安静的心态与古人交流,古人给予你的回答也是真实的。纵观历史,秦汉、魏晋、唐宋、明清,每个时期都有它的时代个性。在现代化的今天,科技的发展带给人们思维的改变,表现在书法里就是变为外养修为的渗入,这也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个性,所以我们追求个人风格的同时首先就要兼容这个时代性。刻意反传统的造型和纯传统主义的造型都是违背历史发展的。听着成智的一席话我也深有感触,顺着这个理念再看案几上他新近创作的印章、绘画和书法作品,我又一次的惊然了,也又一次懂得了他的这份孤独和坚守。同时也正好接着上一次的话题,我把重点注视在他的线条上,老辣基于铿锵上的张力,儒雅表现在沉稳中的磁性,不华不浮,不温不火,就像书架上的那件老瓷器。我在想,假如用一把锋利的刀在线条上裁上一截,那一定是有骨有肉有经络有筋血,而这个血的血型不是o型的,不是b型的,也不是ob型的,它属于太极的也只属于王成智的。
小城依旧氤氲着多元文化的灵气,我坚信成智的书法篆刻和绘画艺术也将成为一种文化的载体,一定会与韩愈,郭熙,李商隐们的文化遇见,并融为更加厚重的文化,丰绕这片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