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的妈妈,我叫她太奶奶有时候开心或生气的时候叫老太太,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
因为她最年长,所以村里的人也都很尊重她,也不全是年长,应该还有她是一个硬骨头的原因。
九十几岁了老太太经常带着六七岁的我到山里去采药。弓着腰拄着拐杖,有时候还提着一个小竹筐。回来的时候,我提草药,她背柴,村里人路过经常伸手帮忙,不过她总说自己可以。
每次我摔到或者被刀子割到,她都用自己自制药给我擦,有时候是辣椒水,有时候是各种我叫不出名的草药水。擦下去很痛很辣,但是见效特快。村里人也经常过来跟她要草药水,我生命也从来不用打针吃药,都是她进山里采草药煮给我喝。
邻居来我家,时常看到九十几岁的老太太,弓着腰在昏暗的小房子里煮东西。家里人都劝她别一个人做饭,她就是不肯,总觉得别人做的没她的好吃,我也时常在她房间里蹭吃。
太奶奶是一个非常强的人。
太奶奶年轻的时候,村子有日本人侵入,她被日本人枪上的尖刀刺了九刀,自己用草药包扎活了下来。天气热的时候我经常给她擦背,那些伤口在她身上依然触目惊心。背上、肚子上、大腿上、小腿上、还有手臂上,一条条,一道道。
我曾问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说,或许是命不该绝,也可能是我太爷爷医术高明-----我太爷爷只是一个懂得很多草药的农夫。
我的父亲是一个脾气特别暴躁的人,而且又是一个经常犯错的人,一旦犯错少不了一顿揍。细细长长的小竹条是我家的家法,每次背上,腿少,手上少不了几条红红的,鼓起来的伤痕。
每次挨罚,都是太奶奶在挡着,才能少挨几棍。每次挨罚,太奶妈为了安慰我,总会给我煮好吃的,然后一边给我擦药一边用嘴吹。
我上小学的时候,嫁在本村的姑婆经常回家看太奶奶,每次都会给太奶奶买零食。姑婆说老人跟小孩一样喜欢吃零食,所以每次回来都给她带零食,但每次太奶奶都给我分大半。姑婆忙着没空回来的时候,太奶奶会给我一毛钱,下课回来的时候买两颗糖,一人一个。
也许因为这样,我每天都很喜欢去跟她聊天,告诉她我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我跟谁打架了,老师叫我回答了多少个问题,今天和哪些人条橡皮筋。她教我做稻草人,给我编蝴蝶,教我认草药。很多我不敢跟父母亲说的事我都跟她说,我们就像知心朋友。
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她病了。先是吃很少的饭,后来吃不下饭,就跟小孩一样喝奶粉,再后来就只能靠输液了。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贴对联,封红包,准备年夜饭。家里人也是都在忙着年夜饭。
那时候她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每天输液,大小便都是家人抱起来放在爷爷用木头弄的马桶上。木头弄的马桶就在她的床边,但是她手都伸不到,有时候没人在旁时,她会尿湿床单被子,弄得本就不太通风的房子都是臭骚味。很多人都不愿进去看她。但我还是很喜欢跑去跟她聊天,告诉她我今天被数学老师打了几板子,被语文老师叫起来回答几次问题,英语老师多搞笑。
但是那天她只是听我说,有时候动动眼睛,就是不说话,看着我一直我笑。突然她流起了眼泪,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出来,斜眼看了一眼马桶。我说你要上厕所吗?她眼睛动了动,我说我去叫人,她突然摇起头。我就抱起她,我抱起她的时候,我惊呆了。我那时十三岁,竟然抱得起她,而且一点也不费力。
坐在马桶上,她眼睛突然闭上了。我问她累了吗?她动也不动,我再问她,依然不说话。我以为她听不到,就大声的叫她。依然不说话,爷爷听到了我的声音,跑过来,看了看太奶奶,摇了摇,就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全家人跑了进来,随后我爸拿去电话给姑婆打电话。我站在人群中,被推来推去,谁都慌慌张张。妈妈和奶奶说,过来今晚她就一百岁了。
我听过别过死人,但第一次看见人死的模样,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怎么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话,也哭不出来,脑袋里是空的。
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不知道怎么睡着的,梦里梦见了,太奶奶。梦见她,走在山里一下子直起了腰,跑了起来。后来在水井边,看到她拿着扇子说的:你太爷爷,过得挺好的,我也挺好的。
多年以后,我经常会想起她,特别是过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