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春风化霜气,姑苏不再闻乌啼。
苏州河畔有家酒楼叫蹄乌楼。它虽名叫蹄乌,却用朱红装饰,并无悲凉之意,人多愿往。
苏州人有喝早茶的习惯,蹄乌楼晨间也会卖茶。
上完茶点,小武在堂边坐着,听着客人天南地北的闲谈。
小武认为有人即江湖,他初入江湖,便当上了跑堂,晨提茶壶,夜抱酒坛,听人胡侃,一晃已是三年。
“你知道么?”张团子操起一个油汆团子塞进嘴里,脸鼓得像个团子。“昨夜王柳二家落梅了。”
王麻子咬了口蟹壳黄,脸上的麻子比粘在嘴角的芝麻还多,一笑,似要抖落下来。“这些富家小姐深居闺中,倒是便宜了采梅盗。听说……”
小武听到这些,不禁皱眉,他知道采梅盗。采梅盗是江湖上作案四起的采花贼,遭殃的人家被人称作落梅。
拿别人的不幸当谈资并不道义。小武不愿听,起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2.
春风虽暖,春夜却凉。
酒客散尽,已是子时。
小武打扫了厅堂,归置好桌椅,关上门窗,也给自己煮上一壶暖酒。
夜寂无声,连吠犬也已入眠。小武一人叹着气已喝了半壶酒。
炉火一抖,一个身影掠了进来。
那人笑道,“一个人喝酒岂不是无聊。我陪你喝。”
小武似乎没看见也没听见,自顾喝酒,只是不叹气了。
那人夺过小武手中的酒,“你是不是跑堂跑傻了,没点反应。”
小武这才瞟了他一眼,“此时你不该在这。”
那人问:“那我该在哪?”
小武道:“枫桥陈家、玉山刘家。”
那人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挺懂我,我正要去那两家。昨夜我……”
小武斥道:“我不想听你说那些勾当。”
那人驳道:“什么勾当?男女之事有何不齿?你不是也常常往燕子楼跑么?”
小武一听大怒,提热酒壶向那人抛去。
那人身形一翻,稳稳的接住了酒壶,连酒水都没有洒出一点。
他提着酒壶又是一跃,人已不在,只留下声音,”凉夜采梅,还需热酒。谢了师弟。“
那人正是采梅盗。
3.
采梅盗数日连续作案,谁家有女谁家惶。
姑苏慕容家以招婿之名,请江湖侠士擒杀采梅盗。
年轻侠义之士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张君然了。张君然闯荡江湖才三年,破滁州四虎、杀江阴五怪,除恶匪无数,清流寇多次,当真少侠。
张君然应姑苏慕容家之情,立誓必除采梅盗。
江湖讲究排场名分,立誓大会像是江湖盛事,江湖好汉云集,纷纷前去一睹张少侠风采。
蹄乌楼人数寥寥,连每天喝早茶的张团子和王麻子都去凑热闹了。
店内的其他伙计也趁机偷懒。只有小武静静地坐在堂内,似乎一点不好奇这个张君然。
小武当然不好奇,因为他和张君然一同练武十五年,两人再熟悉不过,还有小道。
小道就是采梅盗,张君然却立誓要除掉采梅盗。一想到这,小武眉头更皱,昔日师兄弟,如今却一侠一盗。
4.
打烊后热酒,已是小武这几年的习惯。
小武又酌了杯酒,叹息声更重了。
小道今天却是慢慢走进来的,身子似乎很虚,随时要倒下。
小武问,“怎么了?”
这句话不必问,小武已猜出事情大概,是张君然。
小道喝了几杯热酒,忍不住叹息道,“想不到他想杀我。”
小武道:“你多行不义,不能怪大师兄。”
小道愤然:“你以为他是为了道义杀我?他这是为了灭口。”
小武震惊,看着小道,口中无言。
小道缓缓道:“人在江湖,成名在先。当年我扮作盗,他成为侠,我背负恶名,他享尽正名。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若没有我背后帮助,他能获得那么多美名?”
小武声音有些颤抖,“这些日你连续作案?”
小道回道:“只不过为了促使慕容家许他荣华罢了。没想到他竟想杀我灭口。”
小武哑然许久,才开口道:“明日你还来这。”
5.
小武的法子就是请张君然,三兄弟聚在一起喝酒,他相信多年的情义不会是假的。
张君然身着白袍锦衣,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君子模样。
小武只是个跑堂的,但张君然来了,多年的情义自然不会是假的。
小道也来了,三兄弟念起往事,已是几壶酒喝尽了。
月夜壶酒尽,往事旧情消。
张君然动手了。
两人已过三十几招,小道轻功非凡,武功却比不上张君然,退路被封,只得唤小武帮忙。“小武,还不来帮忙!你知道真相,难道他会放过你?”
小武皱眉,一个男人不该像女人一样老皱眉的,这些日子他实在太像个女人,总喜欢皱眉。
小武身手并不在两位师兄之下,他只侧身一拦,便截住张君然的招数。“小道,你先走。”
小道没走,他又出了一招,朝着小武腰间命门穴打去。
小武被一招击倒,心中愤然且惊。
小道大笑,“小武啊小武,你是跑堂跑傻了么?我为盗从不露脸,师兄又何必杀我。听这些天的受害人说,采梅盗背后有一条刀疤。小武,我怎么记得你背后好像就有一条刀疤。”
张君然收手静立,微笑不言,看似优雅君子,只看着小武。
小武恍然,“你们是想嫁祸于我!”
小武沉寂片刻,忽而大笑,“师傅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6.
小道刚想说话,肚子一阵绞痛,“你…在酒里下毒?”
张君然额头上也沁出汗来,微微皱眉,变得不是那么优雅。他对小武道:“你忍心毒死我们两个?”
小武还在笑,既笑自己,也笑他们,“我只是谨防事变而已,并不想毒死你们。”
小武从怀中去取出玉瓶往远处一丢,“解药只有一份。”
张君然和小道已窜了出去。
小武忍不住叹道:“君子非君子,小人真小人。”
张君然终是略胜一筹,服了解药,他才发现小武已经逃走。
小道见师兄拿着瓶子不丢,猜里面解药不止一份,“小武不是个狠心的人。里面是不是还有解药?师兄?”
疼痛令小道难以站立,他跪在地上,哀求道:“师兄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似乎都已啜泣。
张君然微笑不言,看似优雅君子,只是看着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