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琅

（一）

云层很厚，一团团好似发了霉的棉花。空气中仿佛有一股老鼠尸体腐烂的味道，另人作呕。这是一个漫长而苍白的星期天。

我又被拒稿了。这可真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此刻我的心情已经是郁闷到了极点。自从半年前开始投稿开始，我是一篇文章都没有被选中过。不由得想起那天信誓旦旦的发誓“我一定要成为一名作家!”的梦想。我真能成吗？

能不能成还是下楼买包泡面填饱肚子吧，从早上写到下午就没进过食。而我就在下楼的时候，碰见了他，一个我一直崇拜的偶像，知名的小说家。

由于他太过著名，而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是关于他的，所以，这里就不便于说真名了。姑且称他阿成吧。

看见他时，我激动不已。此时他正推着一张轮椅，上面坐着一位年纪五十几岁的女人，脸上的神情恍惚，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嘴巴里面说着什么，仔细听似乎是………“噩梦……噩梦”然而，这个时候我很少注意她，我上前就握住作家的手。

“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的作者吧!我是你的读者!我非常喜欢您的作品。”

对于我的热情，他倒是有些许的惊愕，不过没一会大概是我的热情，打动了他。尤其是听我说我也是作家。（其实是我自己厚着脸皮说的。我哪是什么作家）。很快我和他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我指着轮椅上的女人说

“这是你的妈妈吧，她这是……”

“精神病，好几年了。”

“伯母看来经常做噩梦啊”

本来我也是无心一说，没想到我看见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我递给他一支烟。就见他点上，然后慢慢吐出一堆烟圈。盯着那个傻笑眼睛空洞的女人，接着我的话缓缓的说

“她的噩梦应该是我吧”

（二）

阿成和我一样，出生在小县城。从地方行政来分那地方的确是一座县城。可你若是要去那个地方，下火车后，得转两趟车赶到码头，等到早上十点的每天只有一趟的柴油船游两个小时，接着再走两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那个小县城。一座不超过百户只有一条街道的县城。八十年代的中国，所有这样的小县城基本上都只剩小孩和老人在这里生活。而阿成家没有老人，父亲是原来村里出了名的单身汉，人们都叫他刘瘸子。而母亲，很少知道从哪里来，只有极少数的老人知道。她很小的时候从外面买来的。原来那家家里因为缺钱，就把她又转卖给了那个刘瘸子。

单身汉买了一个俏姑娘就搬到了小县城准备过他的小日子。并且生了阿成，他是第三个孩子。阿成出生的时候正是计划生育实行最严格的时候。当时的工作人员把家里能搬走的东西基本上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罚款花光了单身汉所有的积蓄，在打工浪潮的时代，单身汉把俏姑娘留在小县城照顾孩子，自己一个人去了外面的世界闯荡。

老大老二都是姑娘，在阿成四五岁的时候就嫁了人。于是很快就只剩俏姑娘和阿成两个人生活。单身汉每年会回家一次，给他们娘两足够的钱。并且开了一个小小的杂货铺给自己的媳妇经营。

一个是买的俏媳妇，一个是一年不回家的丈夫。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县城有了闲言碎语，说这个俏媳妇不干净，成天勾搭野男人。这闲言碎语不知道怎么被远在千里的瘸子知道。瘸子气得连夜赶了回来。扒光了俏姑娘的衣服吊到自己的家门上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了一晚上。这个坚强的女人却是一声也没有哼出来，从到到尾只有一句话“我是清白的!”

第二天早晨乘瘸子睡着以后。也不管一身的伤，收拾了东西，带着阿成逃了出去。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小县城。

六岁的阿成和母亲就这样逃到南方的一座小城。母亲进了一家服装厂做了一名工人，她就用那双手，开始供起了两个人的生活，并让阿成上了学。

（三）

阿成从小就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聪明懂事，性格内向。妈妈在工厂的缝纫机上工作，他就在旁边做作业，做完了就帮妈妈剪线头。

妈妈说“阿成啊，好好读书，读书就是为了将来当大老板咧，你看我们厂里的大老板。开着小车子好气派咧!”

阿成嘴一撇，想起那个脖子上挂着金项链，大肚子都快把衬衣扣子爆开的老板。看见自己的妈妈老是不怀好意的笑，露出满口的黄牙，全身不由地起鸡皮疙瘩。

“我不要当大老板。”阿成说

“我读书，我不是要当大老板的。”

妈妈一愣，说“那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妈妈当老板。”阿成歪着脑袋说。

妈妈听了，笑开了花，刮了一下阿成鼻子说

“就你嘴油!”

那段日子苦是苦，却是这个坚强的女人笑得最多的时光。母子两挤在一张单人木板床上，夏天热，小阿成睡着了，阿成妈就拿着蒲扇一下一下的扇，嘴里哼着她小时候记忆里的儿歌。

97年有一个大日子让阿成记得很清楚，香港回归了，当时的人们坐在还是黑白电视机前，一大帮黑压压的人群热泪盈眶，每一双眼睛都盯着电视里的中国国旗。

阿成那年十二岁，十二岁那年有一堂课让阿成记了一辈子。

“同学们，你们以前小时候自己的爸爸妈妈肯定问过你们，你们读书是为了什么”

马上有学生大声说“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

还有学生站起来说“当然是为了考好大学，能找一个好工作，赚大钱。”

老师笑而不语，等学生们都安静了，他说

“古人有一句话，叫……学而优则仕。说你学习好了就去当官吧!所以就有了科举制度来选拔人才，读书人十年寒窗只希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加官进爵。

几千年。我们都是这个想法，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师神情有些暗淡下来。

这时十二岁的阿成举手说

“老师，我读书是为了我和妈妈能够过上好日子”

老师点一点头，笑着示意他坐下。

“大家都听说过尼古拉.哥白尼的故事，那个坚持地球围绕太阳转而被教会烧死的科学家，我们现在都知道哥白尼是对的吧。”

“同学们，你们说哥白尼就为了这一个观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是为了什么”

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师抬头看着下面每一位学生的眼睛，窗外的光影变幻，太阳倾斜，照亮了教室的玻璃窗。

“人类为了追求知识，永远都是像个孩子一样单纯而且赤诚，孩子们”老师这个时候突然改口把下面的学生叫成孩子，有一刹那，阿成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感觉，眼眶有些发红。

“你们将来肯定会很有钱，也肯定会变成大官，大明星，或者大老板，只要你们努力，想去做，梦想肯定都能成真。这一点老师一点也不怀疑，只是啊。我们都特别着急，全中国，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想一夜爆富起来，不管是年轻人，老人，还是半大的孩子。不管是工人，还是艺术家。”

“读书没有那么复杂，知识仅仅就是为了满足你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而存在。对世界充满好奇心，去认识世界这才是学习的初心，至于其他的目的……只是附之于皮毛，存在于表象。切勿本末倒置才是啊。”

风刮过学校外面树林叶片，呼啦呼啦，好似海洋的海浪声，阿成他好像看见了大海，坐在教室里面的学生每一个人都和阿成一样。十二岁的这堂课，这个语文老师花白的山羊胡子永远的记在阿成的记忆里。

（三）

阿成渐渐长大，因为长得像母亲，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加上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常常让一起在工厂做事的工人打趣，

“阿成妈，哎呀，你家儿子要是当初是个姑娘，长大了可是了不得呢。”

阿成妈说“闷声闷气的，不爱说话，是姑娘也不讨喜。就是希望我家娃的手，是一张抓钱的手。得向你家儿子学啊。”

那个说话的工友的儿子，初中毕业并已经出来和他们一起在工厂里做起了工人。那个工友连忙说

“那是那个不争气的读书不行!哎呀，说起这个就闹心。不喜欢读书那就滚过来当牛作马吧，这是命。等存够了钱，就娶个老实媳妇，给我生一个两个孙子孙女，这就是他这一辈子了!”

阿成妈没有在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回到宿舍和正在看书的阿成说

“考不上高中，我就随便找个乡下人给你当后爸，你就和我回乡下去种地吧。”

其实她是多虑了。

阿成轻松的上了高中，只是，不止从何时开始，他的内心有了变化。

他渐渐的开始厌烦了妈妈在他的耳边说的一个又一个哪家的孩子多么会赚钱的励志故事，似乎她生他下来就是在为她赚钱一样。

对于这里的生活，他发现这里不仅封闭，而且这里的生活单调乏味。

工人们基本没有精神寄托，他们的一年一年的追求说到底是一句话“今年得比去年要多赚一点”聚在一起最多的话题，也是基本围绕的是“你在哪里赚钱”“赚了多少”“怎么发财”展开。阿成心里难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精神脱离了现实，读书读傻了脑子，还是周围的人已经为钱疯魔。他觉得一个人的人生应该还有很多东西，大海湿咸的海风，雨中奔跑的男女，夜晚对着人群唱歌的歌手，阳光，空气，还有爱这些都是可以追求的东西。有时候，他就想，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牢笼。

“妈，我不喜欢穿这个”

阿成拿着一件颜色显眼的红黄相间的裤子说，他觉得这个裤子老气又难看。

阿成妈眼睛一瞪“我们家很有钱吗，穿个衣服还挑三拣四，”

“这个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同样的价格，我只想穿我喜欢的。”

“你喜欢的？好，好，现在儿子长大了，开始嫌弃老妈的眼光了。那你不喜欢穿就拿给我送人吧！想穿喜欢的，自己去挣钱了再去买吧!”

其实这样的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后来，阿成妈常说自己的儿子不听话了，自己管不住了。

千禧年很快过去，全世界所有人睁开眼睛并已经到了21世纪。那个时候，互联网这个新兴技术悄然的冒出了嫩芽。全世界都在面临一场新的革命，而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进入了新的阶段。

2001年，是阿成命运的一大转折点，他高考落榜了。

阿成妈安慰他说“阿成啊，没考上，没关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出来学个手艺好好过日子吧”

阿成想在复读一年，他希望自己能考上中文系，而阿成妈拒绝了他这个想法

“阿成，妈妈也快四十好几了，过不了几年，这个厂啊可能就不要我了，我还要供你上大学，到时候怕是供不起你啦，万一你复读一年没考上怎么办呢，阿成，没考上就算啦，这就是命。”

这就是命，四个字像一把刀插进了阿成的心里，让阿成只能呆若木鸡似的点了点头。

互联网的脚步越跨越大，马云，马化腾，陈彦宏这些名字开始登上来历史舞台上，街边上的人手上渐渐的有了一个小铁盒子，摩托罗拉，洛基亚这些手机开始人手一部，没几年，苹果的问世，智能手机的称霸全球，以及电脑的普及，移动互联的时代到来。中国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在世界舞台上掉了队，而在二十一世纪信息革命终于跟上了世界的潮流。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视野越来越广阔，同样，也有大部分的中国人因为跟不上时代，而被时代所淘汰。

“你说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成天抱着这个电脑，能当饭吃吗？”

阿成妈看着坐在网吧里的阿成说。

阿成平常一下班，或者放假都会跑去网吧，他觉得电脑里面的世界简直比现实世界还要广阔，并且，他开始在电脑上面写起了小说。这一天，阿成妈是专门跑到网吧，要把他拉回去的。

“你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想着好好工作赚钱，你是不是诚心要不得我好，你才安心!你知不知道好多小孩因为染上来网瘾变成了废物的!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吗!白瞎了!把你养这么大。”

阿成一脸羞愧，

“妈，你别说了，我和你回家还不行吗。”

“回家，回家，……”

阿成妈一瞬间思绪万千，想起她被人当货物一样被买来买去，想起自己被吊到门上打，想起她带着儿子远走他乡，四处漂泊，各种苦涩艰难涌上心头，脚一软，瘫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你还知道回家，……你这个……这个。”

阿成妈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昏了过去。

那以后，阿成的一颗心好似死了一般，他的一生是不是就这样庸庸碌碌一辈子，结婚生子，每一年为了赚更多的钱，坐在一张板凳上重复一件事情。然后在把自己人生的遗憾交给自己的孩子，这是多么的不负责任啊。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他应该会去读很多书，他能成为作家，他还有很多地方想去，他，要去认识世界。

又过了一年，阿成妈给阿成说了一个媳妇，也是高中学历，阿成不喜欢那个姑娘。

“这个结婚的事情，差不多对上眼，合适就可以了。不需要多漂亮只要可以过日子就好了，我看行。”阿成妈说。

阿成有些恼怒，为什么，自己人生的每一步，自己的母亲都要帮他做决定，现在连自己的另一半自己都没有权利选择了吗？

在约定的日子两家见了面，一番客套之中，阿成一直不说话，脸色铁青。女方家长见了也是尴尬。阿成妈小声提醒他，让阿成敬酒。阿成却故意装着把酒杯掉地上。

女方的父亲脸色也是一变，只是忍着没有发作。

阿成妈心里焦急说“哎呀，亲家，我家阿成呢怕是第一次这个场面，心里紧张，别见怪，别见怪，小孩子嘛。”

阿成哼了一声“我都要奔三十了，还是小孩子吗？”

女方母亲早就看出不对，当下说“怎么回事啊，这是，什么意思。”

阿成站起来，大声说“这个婚，我不……”

这个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啪的一声，阿成妈一个耳光扇到了阿成脸上，五根红色的手指印印在阿成脸上。

阿成看着母亲已经气的涨红的脸，放声大笑，笑得脸都扭曲起来，眼睛里含着泪

“打得好啊，我的好妈妈，你把我的人生操控得一塌糊涂，反正是你的，我的人生都是你的。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现在你肯定不想要了。来啊。把我的命收回去啊！收回去啊！”

阿成妈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阿成推门而出，此时外面狂风暴雨，阿成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阿成妈披散着头发，跟着阿成在后面跑，大雨中，这个女人的鞋子掉了一只，她只是跟着她的儿子，哭着呼唤着阿成“阿成，阿成，你回来，你回来。你就是我的全部啊，阿成……我这么一切还不是都为了你。”

阿成转过头，对着自己的母亲歇斯底里的喊“你要真为了我好，我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走开啊!你就是我的噩梦!”

噩梦，因为这两个字，阿成妈立在暴雨中一动不动，看着阿成越走越远。

（四）

“看样子要下雨了”我对着已经是一位知名作家的阿成说。

阿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色，“嗯，是啊，我妈妈不能淋雨，我得带他回去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后来你离家出走，什么时候发现你的母亲得了这个病，”我说。

“那场暴雨以后，我的妈妈就有些神智不清。后来也是机缘巧合，我的第一部网咯小说在网上有了不错的点击率，也就是那场暴雨之后一个星期的事情，我把我以前写的放到了网上。然后我就有了一笔不错的收入，只是……我母亲已经病了。”

“你的人生已经是一部小说了”我说

阿成呵呵的笑了一句。这个时候，阿成母亲的嘴里哼出来一首歌谣。是一首非常古老的儿谣，从那个母亲嘴里唱出来，有无限的温情。

夕阳斜照下，天空竟然飘起了细雨，这样的天气还真是奇特，我也要赶紧买了泡面回家继续赶稿才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