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Mtime时光网】
文/李镇
《年轻气盛》《绝美之城》——
你可能看过这两部电影,却未必记住它们背后的导演保罗·索伦蒂诺。
这位意大利导演时常一出手就是佳作,风格被大赞为“费里尼的延续”。
最近,在执导完几部高分剧集(《年轻的教宗》《我的天才女友》一、二季)之后,他重归电影圈,又带来一部口碑不俗的新作——
《上帝之手》
正如《阿玛柯德》之于费里尼,《罗马》之于阿方索·卡隆,50岁的索伦蒂诺也选择回望自己的青春,献上这部自传体电影。
影片中,他收起一贯的冷幽默与硬核讽刺,诚恳地聊了聊他青春里的那些事儿,以及自己是如何喜欢上拍电影的。
01 那不勒斯青春祭
影片伊始,在一段长镜头指引下,我们穿越海岸,来到那不勒斯。
海浪声、海鸥声、喧嚷的人声,和拥堵的街道、错落有致的居民楼等画面,勾勒出一幅意大利风情画。
近现代化的城市景观,完全区别于《我的天才女友》里那个有点晦暗脏旧的那不勒斯。
《上帝之手》讲述了少年法比托(即导演自己的化身)的成长经历。
在这样一部十分私人化的电影中,索伦蒂诺没有过分沉湎于个人情感,拒绝与观众沟通。相反,我们能在片中找到不少熟悉的青春商业片元素。
比如,各式类型的美少年。
主角法比托英俊貌美,形似“法兰西小鲜肉”梅尔维尔·珀波和甜茶的结合体。
法比托生长在那不勒斯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
性格有些敏感、孤僻,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平时最爱做的事,就是戴着耳机emo。
哥哥马基诺健壮俊朗,撞脸台湾演员凤小岳,怀揣演员梦却怀才不遇。
再如,女神和性启蒙。
法比托的小姨帕特里夏性感火辣,行为奔放,时常在人前无谓地暴露自己的身体,是法比托的性幻想对象。
帕特里夏有一段不幸的婚姻,自己为无法生育而抑郁痛苦,又时常遭受丈夫弗兰考的羞辱和家暴。
这样的角色,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莫妮卡·贝鲁奇。
对于十六、七岁,正处于性启蒙阶段的法比托来说,小姨的悲惨遭遇,点燃了他心中对女神的保护欲。
但瘦弱的他无法与强壮的姨夫相抗衡,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姨夫和家人辱骂小姨是“荡妇”时,坚信她是清白的。
还有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
片名《上帝之手》取自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上,马拉多纳用手把球攻进英格兰球门的著名“上帝之手”事件。
在全民位足球狂热的年代,孤独迷茫的法比托,随大流地爱上足球。
他甚至放弃和父母一同去度假的机会,决定亲临现场,去看马拉多纳比赛。
那一天,他的命运也被一只“上帝之手”悄然改变——
度假屋内,父母一氧化碳中毒,不幸离世,而法比托因为看球赛,逃过一劫。
但他也因此,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当然,还少不了无疾而终的暗恋。
成为孤儿的法比托,在众人帮助下逐渐走出阴影,准备拥抱新的生活。
他喜欢上了女孩茱莉亚,天天去剧场看她表演,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搭讪。
一日,茱莉亚浮夸的表演,被观众席中的电影导演安东尼奥·卡普阿诺当众diss,羞愧地落荒而逃。
法比托以为“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他跟到后台,却发现茱莉亚扑倒在了另一个男孩怀里。
一段爱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宣告死亡……
我们在《上帝之手》中,或多或少都能看到自己青春的残影。
而索伦蒂诺似乎也在用这样的方式宣告:我的青春,跟你们也没什么两样。
02 记忆在虚实之间
虽说《上帝之手》是索伦蒂诺私人的“青春纪念册”,但他并没有把影片拍成充斥着悬浮与缥缈感的无病呻吟,而是让真实感,渗透进了故事的每一条缝隙。
浓稠的情绪有了现实立足点,故事自然就变得沉甸甸的,也更加耐人寻味。
这种“真实感”,体现在哪些方面?
一是生活真实。
《上帝之手》在关注到法比托情感小世界的同时,也没有让他周围的大世界失焦。
那些平凡的、不完美的又性格迥异的亲友形象,都在法比托的成长之路上抛下锚点,形塑着他看待世界的目光。
詹蒂尔夫人古怪、粗鲁,夏天穿皮草,大口咀嚼马苏里拉芝士,对家人不是骂骂咧咧,就是大打出手。
这样一个粗线条的潦草女人,却在葬礼上对法比托轻声吟诵出但丁《神曲》中的优雅诗句。
楼上的邻居男爵夫人强势又风情万种,表面看起来孤傲、冷漠,但她却最懂得法比托。
在法比托失去双亲,自我放逐之际,她用自己色衰的身体帮助法比托完成“成人礼”,重建起他与世界的情感关联。
法比托的母亲玛丽娅活泼可爱,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是全家的开心果,也是法比托最坚实的情感依靠。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只有一面。
影片中,索伦蒂诺大胆揭露自己一家祥和平静的生活表象下,掩盖着的一地鸡毛。
这对他来说,需要绝对的真诚,更需要极大的勇气。
法比托的父母表面上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丈夫出门前,玛丽娅无论多忙,都要跑到阳台,对丈夫吹口哨传情送别。
然而二人的婚姻早已摇摇欲坠:丈夫背着妻子,与同事偷情,并生下私生子。半夜,情人还会打电话来挑衅玛丽娅。
玛丽娅为了家庭,只能独自咽下苦果,她在家里时而绝望大哭,也令法比托跟着崩溃。
请人假扮狗熊来恶作剧丈夫,是她能做出的最严厉的惩罚。
二是心理真实。
《上帝之手》的叙事结构相对松散,在主线剧情之外,常出现一些零碎的“毛边”。
这种带有后现代气质的叙事风格,不仅是索伦蒂诺一贯的创作调性,也更加契合人类记忆细微、琐碎、发散的特征。
影片也并非完全写实,而是出现了不少神秘主义和隐喻色彩的情节。
影片的开场让人匪夷所思:
一名神父带领小姨帕特里夏来到破败的房间,去见小修士。
在神父指引下,帕特里夏亲吻了小修士的头,而神父趁机“揩油”,并告诉她,能够生育了。
这是神迹吗?
影片结尾,帕特里夏亲口验证:她后来确实怀孕了,却又在家暴中不幸流产。
而法比托在车站,也亲眼见到了那个可爱的小修士。
但索伦蒂诺的叙述口吻太过玄虚,以至于我们亲眼所见,也不敢贸然信以为真。
也许,这神迹像“上帝之手”一样,曾在那不勒斯大地上真实发生过。
又或许,它只是索伦蒂诺在记忆中,对家暴男的惩罚,和对帕特里夏深切的同情。
03 电影之路
影片还梳理了一个重要问题:索伦蒂诺这位享誉世界的导演,是如何走上电影之路的?
如果我们细数索伦蒂诺的经典作品,会发现,在缤纷多彩的故事表象下,有些意象和叙事技法是他始终绕不开的。
而它们,在《上帝之手》中几乎都能找到源头。
片中,法比托第一次接触电影,是陪哥哥参加费里尼电影试镜。
试镜现场,他偶然看到选角导演们被美艳女郎的照片包围,不忍发出惊叹。
性与美,是电影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对二者的追求,也绵延到了索伦蒂诺后来的创作中:
《绝美之城》中,无处不在的罗马自然与人文风光,和精致考究的摄影构图;
《年轻气盛》里,年轻女性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生命力,给身处老年危机的弗雷德和米克带来慰藉与救赎。
再次接触电影,是法比托误入电影片场,看到一名高空倒吊的演员。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既新奇又富有冲击力。
而父母离世后,法比托在大银幕上,又一次见到那个演员。
那一刻,他彻底迷上了电影——
不仅是影像的震撼,在电影身上,他还看到了一种逃避糟糕现实,进入虚幻世界的可能。
在索伦蒂诺的多部作品中,总会出现一些超现实段落。对剧中人物而言,既是追忆,也是逃离。
《绝美之城》中,男主角杰普时常凝望天花板。
干净的墙壁,在他眼中幻化为大海。这片海,寄托着杰普对初恋的念念不忘;也让他从浮华虚伪的生活中短暂抽离,去追寻爱的真谛。
影片最后,法比托与电影导演安东尼奥·卡普阿诺进行了一次交谈。
当法比托无比真诚地把自己拍电影的动机和盘托出后,却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痛苦固然可以成为灵感源泉,但如果仅仅把拍电影当作逃避痛苦的手段,是一种注定会失败的懦夫行为。
对电影创作者来说,重要的不是苦难,而是你有没有直面苦难的勇气,以及你是否真的对生活、对世界有故事要说。
趁着年末,如果想要打开索伦蒂诺的电影世界之门,《上帝之手》会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