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末
周末，家乔打算带老姑出去走走，之前医生说，这病没什么好的法子，最好是多陪伴，不让病人感到孤独。
像往常一样，家乔早早起床给老姑煮粥，出神的搅拌着锅里的粥。手里的勺子冷不丁从指缝中滑落，回神，只见老姑微笑地站在他身边。轻声道，“好香……香……”
“嗯！马上就出锅。”家乔关火将锅端到了桌上，接着牵上老姑的手，走向洗手间。“刷牙，洗脸后就可以吃了……”话语之间，家乔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老姑手里。老姑笑笑，直点头……
吃过早茶，已经上午九点多。家乔探头向窗外瞅了瞅，太阳洒落在庭院里，柔和地拥抱着每一处角落。老姑静坐在电视机前，无声的屏幕，辨不清是看电视还是发呆。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时间的脚步，无动于衷地往前……
家乔收回视线，走到柜子前翻出一顶陈旧的遮阳帽，扣在老姑的头上。把水瓶灌满装入背包，一系例的出门准备，以前都是老姑收拾，自己只要乖乖地带上步伐跟着她就可以了。然而，现在返过来了，老姑变成了那个孩子……
“外面天好像不错，风也暖和。要不我们出门溜溜？一直呆在家里，你都快发霉了……”家乔认真地看着老姑。
“电视……电视……”老姑不舍地盯着屏幕。
“电视没有脚啊……不会跑掉……我们回来再看……回来再看……”家乔伸手把电视关了。老姑看了看家乔，有点不悦，却也没吵闹。默默地走去卧室，倒腾了一会，双手紧紧抓着挂在脖子上的单反相机，微笑着走出来。那是老姑最珍爱的东西，许多次，对门的吴伯说太老旧了，过时了劝老姑换一台新的，每次都被老姑无趣地数落了一番。老姑毫不掩饰地说，“除了家乔，它便是我生命的全部……”
一切妥当出发，老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步紧跟在家乔的身后。巷子里进进出出的人们，异样的目光追遂着他俩。家乔的耳跟微微发烫，心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针尖在游走，阵阵疾痛。蒙蒙的记忆里，许多许多年前，老姑镇定自若地牵着自己的手，大步走在审视的目光之中。为什么自己却没有老姑那般勇气，在人前牵起她的手。俩人一前一后，一瘦一胖，走走停停，寂静的身影穿梭在大街上。
太阳爬到了头顶，明晃晃地在眼前浮动，光刺得睁不开眼。人潮拥挤的街头，陌生的肩，陌生的脸，陌生的气息……压抑着，躁动着。走着走着，家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老姑。老姑低拂着头，好像很认真地在数自己的步子。家乔停步仰头望着直冲云霄的高楼，自己小得像一只迷路的蚂蚁，被遗落在深井里，寻不到方向。家乔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蓦然，陌生的肩撞醒了他，回头转身，老姑不见了？家乔慌张地四周环顾。心急如焚，手心在冒汗。他搜寻着身旁陌生的面孔，心凉到了千里之外。他们依旧如之前那般陌生，没有老姑苍老的容颜。
吴伯晨练回来，一路亨着小曲儿。只见人群里慌乱的家乔，定是他老姑不见了，赶忙走来。家乔忐忑地在人群中奔走，胸口流动的血液，似乎快要崩裂了。突然，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家乔急忙转身，语无论次，“老……姑……你跑去哪了？”
“是……吴……伯……弄错了……”家乔上气不接下气地吐气，紧紧闭眼缓缓展开，
“走吧！找你老姑去。”
“老姑？她在哪儿？你见过她？”
“应该在那里，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去那儿……”
吴伯默默点头，家乔紧随着吴伯，他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拐过几条狭窄的过道。一处烂尾的工地，老姑正在那儿，认真拍摄玩耍的孩子。她专注地倾着身子，顾不上脚下已经陷入了泥潭，泥水浸透了她的裤角。家乔看了急忙要把老姑叫出来，一把被吴伯拽住。吴伯平静道，“暂时不要去打扰你老姑，她在捕捉美好。这是好事，说明她还记得自己的爱好，说不定慢慢的会有所改变，还会记起我们……”
家乔深深缓了一口气，静静地和吴伯远远的看着老姑。吴伯和老姑是多年的“死”对头，老姑还清醒的时候，俩人每天都要抬杠。现在老姑突然安静了，吴伯耳根清静了，反而找不到生活的乐趣，心里空落落的。他一个人，说孩子都出国了，可多少年了，一直没见孩子们回来过。自老姑得病后，时常帮着家乔照顾老姑。
过了许久，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姑停止了拍摄，静静地呆立着。家乔慢慢靠近，将她从泥潭里牵了出来。“好了，那些小家伙都回家了，我们也该回家了，回家，回家……”
“家乔，带你老姑过来，这儿有水龙头给她冲冲，哎！看她那一裤角的泥……”吴伯叫唤着。
“走吧，洗脚去……看都脏成什么样了。我小时候如果像你今天这般任性，早被你追着满巷子里跑了。”家乔微怒，老姑无辜的神色。
离开工地，仨人溜溜哒哒地走在大街上，老姑东看看，西䎿瞅。时不时用审视的目光看吴伯，吴伯被老姑弄的好像自己是个坏人，无奈地一路摇头。
“吴伯，你还真跟我老姑生气了？”家乔笑道。
“那有？没有的事，一直以来都只有她在生我的气……”
“还真是那样……”
宝儿和暖喜进城购物，满载而归地准备回学校，乐悠悠地走着。
“那……那……那……对面……对面……牵着老人的那个，他不是络家乔吗？”宝儿突然叫起。
“络家乔……络家乔……要去哪儿？”暖喜挥手招呼。家乔没有听到俩人的叫喊，牵着老姑的手和吴伯一直往前……
“怎么回事？我们这么大声，也听不到吗？”宝儿嘀咕道。
“车流声太吵了，可能没听见……”
“那个奶奶看着怪怪的……是他奶奶吗？”宝儿的好奇心又来了。
“不知道……走啦……走啦……那里怪了？”暖喜不奈烦地催促。
“反正我说不出那里不对劲……”宝儿还在原地张望。
“不走吗？那我自己赶车去了……”
“来啦……来啦……”
放下心里的包袱，家乔自然而然地牵着老姑的手，步伐从容地走在人群中。偶尔免不了投来好奇的余光，但他没了上午的矛盾与挣扎，心，平静得可以装下所有的审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