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回家扫墓。
墓地所在的地方----南甸子,是老家最南面的一片田野。有很多年没有去过了。那里埋着父母两家至少三代的所有长辈。给他们扫墓,是我爸妈的事情,我只是偶尔遇到才会参加,从未特意为此来过。今年,老爸也要在这里安葬了。
小时候的这里还不是墓地。那时的坟地还在南甸子的最南面,是距离村子很远的荒郊野外。几十年过去,村子里死掉了几茬人,都在这里安葬,墓地的范围不断向北扩张。同时,村子里新建的房子越来越多,耕地越来越少,村民们的居住和耕作范围不断向南挺进。到了现在,坟地和村民的居住地已经接壤,几乎没有界限了。离坟地最近的那一片房屋,窗子外面几百米就是坟头。我很好奇,他们晚上难道不会害怕吗?
小时候,这里曾是野丫头野小子们的游乐场,我也是野丫头之一。小时候人小,觉得世界很大。南甸子的小土坡在我眼里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坡上的小树林就是我心目中的大森林,神秘莫测又满是宝藏。坡下的小河沟差不多就是电影里的大渡河。树林里可以采野花挖野菜,折下桑树条子编草帽,剪一段柳枝扒皮抽瓤做叫叫,河沟里可以叠坝抓鱼。有段比较开阔的河面,夏天男孩子去野浴,冬天全村的孩子来滑冰。眼前的南甸子,坡上没有了树林,沟里没有了溪水。河床和山坡都被房屋和坟头占满了。让人联想到城市里新开发的楼盘,摩肩接踵,鳞次栉比。
天气很好。有烧纸的,有下葬的,有献花的,有烧香的。坟地周围停着的大车小辆里,不乏奥迪,林肯,凯迪拉克。有的人家阵势好大,雇了规模可观的鼓乐班子,动静大的震天响。那是村子里比较有钱又办事讲究的,所谓“有头有脸”的人家。至于为什么不去买个体面的墓地,答案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有个穿着草绿色旧军服的傻小子,拎着个黑色塑料袋,眉开眼笑地在人群和坟冢间窜来窜去,不等扫墓人走远就扑过去捡拾贡品。捡完了就手舞足蹈,大呼小叫,毫不掩饰地表示他的开心和得意,像小孩子过年得到了压岁钱一样。但是没有人驱赶他。打听后才知道,竟是我小学同学的儿子。清明节的坟场,毫不凄凉,反而像热闹的节日。天空浅蓝,土地淡绿,天地之间是各色的花圈纸钱和贡品。太阳暖暖的,仿佛是个慈祥的老人家,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他的孩子们认真的做游戏。
老爸下葬。坟冢选在距离他的父母不远的地方。按照老人家的遗愿,以及本地的风俗习惯,妹妹为老人家张罗的入土仪式,简朴而不失庄严。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作为继女,一切听从妹妹的安排。没有眼泪飞扬,没有哭声震天,气氛祥和,心情宁静。老爸终于住进了红砖青瓦,配套齐全的乡村别墅,开始了另一个世界的幸福生活。想必他老人家生前的心愿就是这样吧,面朝河水,春暖花开,闲云野鹤,心无挂碍。作为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民,老爸的眼界注定有限。作为一个出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经历过战争和贫穷的耄耋老人,他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而来扫墓的我们则大不一样了。
仪式结束,一部分人放弃坐车,步行回村,我也选择了那条小时候走过多次的羊肠小道。可惜当年跨越河沟必经的那座小石子桥早已不复存在了。回头,恍惚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穿着老妈手缝的花衣花裤花布鞋,肆无忌惮地在田野山坡上疯跑,耳边仿佛听到小时候那纯天然、无污染的欢声笑语。
逝者如斯。
沧海还没有变成桑田,但也是面目全非的沧海了。而面目全非的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面目全非又亲切无比的老家。
暂时再见了,故乡。回家之前,我们还要义无反顾地去远方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