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识过多种形态的镜子,没发现哪面镜子能超越魏征这面“人镜”!我参观过不少地方性博物馆,没发现像“魏征博物馆”这样以一个人的名字来命名!
我与魏征有1400多年的时空距离,但我们的足迹不止一处交集在古赵大地。我老家邯郸永年的广府古城曾做过乱世英雄窦建德的都城,身为窦建德“起居舍人”的魏征,一次次站在城头瞭望,一次次在弘济桥上徘徊。他多次毛遂自荐的传奇人生与首任“广府城主”毛遂先生何其相似!只是,毛先生从“毛遂自荐”到“毛遂自刎”不过一年时间;靠“三寸不烂之舌”赢得威名的一介书生,怎堪军事将领的重任?而魏征几乎是一位经天纬地的全才,不然他去世之后一代雄主李世民不会鼻涕横流地痛呼:“我的镜子!我的镜子!”
这是一面有高度的“镜子”。一个家境窘结、做过“道士”的底层知识分子,能够成为“一代名相”并被后人称为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可谓凤毛麟角。群雄争霸,沧海横流,历史没有因他先后在李密、王世充、窦建德、李建成等多个敌对“阵营”任职而抹杀他的英名,反增加了他的精神高度。越是在关键时刻,他越能发挥无以替代的作用。当李密归降李唐而其仍控制大片领土的部属徐懋功不知何去何从时,魏征主动请缨,说服徐懋功归唐,使其成了大唐开疆拓土的主要战将。受命安抚因玄武门事件而人人自危的李氏兄弟李建成、李元吉部下,更显示了他高超的政治才干。代理尚书省侍中,并不熟悉法律的魏征抓住法律根本原则,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大量历史积案,让人心悦诚服。可以设想,如果没有魏征的辅佐与力谏,“贞观之治”就可能大大缩水,就算唐太宗这样的“明君”也会犯更大的错误。正如唐太宗亲征高句丽遭挫后的痛切反思:“如果魏征活着,定会阻止我的行动。”
这是一面有硬度的“镜子”。古代制作镜子的材料是贵金属青铜,魏征就是铸就大唐盛世的那块最硬最有分量的“青铜”。李世民除掉“太子”李建成后,质问辅佐“太子”的魏征:“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魏征没有跪地求饶和承认错误,没有直接评判他屠兄灭弟的是是非非,更没有像后世那位连“灭十族”也不在乎、死在明成祖朱棣淫威之下的方孝孺,而是选择了不卑不亢的应答:“贵兄要是早听我老魏的,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他一次次献言进谏,甚至超越权限犯颜直谏,注定是个让君主红脸出汗、爱恨交加又难于完全放心的主儿,以致去世不久就被疑心驱使的李世民亲手砸毁了墓碑。虽然后来又重建墓碑,但与其说是为魏征平反,不如说李世民为讨回明君的名声。
这是一面有温度的“镜子”。魏征饱学诗书,洞察世事,却没有像前朝“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大隐士陶渊明那样消极无为,没有像后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大诗人李白那样洒脱放任,他有的是“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魏征《述怀》)这般的慷慨激昂。他心系苍生,情牵百姓,不论在哪个“阵营”做事,都把安抚民生当做第一要务。他布衣粗食,生活简朴,家里连个客厅也没有,死后拒绝皇帝赐予的优厚待遇,只用一辆小车载着灵柩上路。一位公仆的远行本来就该轻车简从,一颗伟大的灵魂何须装饰与铺张?
魏征,一位顺势而不逐流、忠诚而不迂腐、有节而不拘泥的百姓公仆,一位正直而不狂傲、权重而不矜持、秉公而不做作的铮铮硬汉。他是千年历史长河中那面又清又明的“镜子”,为我们辨识着忠与奸、贤与愚、勤与懒、廉与贪;他是黄河故道上那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思想“富矿”,为古赵大地和华夏民族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精神动能。
公元2017年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第三次来到魏征博物馆。站在八米高的魏征塑像前,我举目仰望,深思良久。从他那紧蹙的眉宇间,我仿佛读懂了这位巨哲大师空前的孤独和深深的忧虑。魏征自顾手持笏板,凝视前方,随时准备进谏。
几只蝴蝶自公主湖飞来,追寻魏征的目光翩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