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突如其来的死亡与遗憾
五一假期,我穿着新买的裙子、鞋子,高高兴兴地回娘家。一路上,虽然孩子因为晕车吐的稀里哗啦,让我心疼万分,但也难掩自己回家的喜悦。想到弟弟妹妹都在家,难得大家能全员相聚,拍张全家福的想法立马浮现脑海。坐在车上,我偷偷笑了。
三个小时后,终于到家了。
我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大姑父说的:你爷爷快不行了,怕是过不了今天。
虽然我很震惊,但因为在爷爷两年前刚生病时,大姑父就说过如此悲观的话,所以,我对他刚才说的还是在心里打了折扣。
走进家门,我的姥姥姥爷也在这里,他们接过孩子,我径直走向爷爷奶奶的卧室。一走进去,看到大姑扶着爷爷,在床上半卧着,爷爷微闭双眼,鼻孔插着氧气管,舌头硬邦邦地耷拉在嘴里,很用力地呼吸着。我哽咽着叫了一声“爷爷”,没有回应。这与我之前见到的爷爷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虽说两年来爷爷消瘦不少,但精神状态还是可以的。有时候因为吃不下饭,他会急得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几个月因为背部疼痛,他不得不每隔几个小时吃一次止疼片,但这些对我来说,离死亡还很远。
就这样,爷爷又艰难地度过三个小时,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停了呼吸。
我想知道爷爷最后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可他早已说不出来。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他应该也没有预想到这会是生命的结尾。这也便成了全家人的遗憾。
对我来说,遗憾不止于此。
在我回家的前一天,我的婆婆特意蒸了一笼馒头,因为爷爷说我婆婆蒸的馒头好吃,所以,这次特意让我带一些回去。馒头最后放在祭品桌上,以这种令人心酸的方式,爷爷“吃”了。
我还遗憾,没能提前一天,哪怕提前一个晚上回去。哪怕是听到爷爷呻吟,哪怕是看到爷爷动弹一下,对我来说,都是心理上的一种缓冲,也不至于直接从一个活生生的老头变成一个将死之人。
我还遗憾,我是高高兴兴来团聚的,谁知,命运却是安排我来与爷爷散场的。
两个“我”的较量
按着当地风俗,爷爷在家停留了九天。
每天看着他睡着一般,静静躺在那里,我竟在幻想,他会不会突然睁开眼睛,活了过来,只是虚惊一场。另一个理智的我会说:“他已经冻在冰棺里了”。入木棺那天,听着请来的师傅把一个个木楔子“咣咣咣”榫接到棺材的榫槽里,我又在想,爷爷在里面会不会憋闷,另一个理智的我跳出来:“他已经不会呼吸了”。下葬那天,看着推土机把土一点点埋上去,直到埋出一个坟墓的形状,我又在想,这下爷爷要是活过来了,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只能敲着棺材板干着急。另一个我立马蹦出来说:“你想什么呢?”
是,我确实想多了。
梦里折磨千百回
经历完整个丧葬程序后,我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工作与学习。
令我困扰的是,我多次做梦,梦到爷爷要死了,可亲戚朋友都来了,他却又活了。这种梦做一次就够难受了,我却在爷爷去世前的两个月和去世后的两个月做了五次。
最近在看武志红老师的《梦知道答案》,帮助我理清了一些思路。
爷爷去世前的两次梦,应该是我的潜意识已经感应到了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梦里爷爷又活了,说明意识层面的我在否认我的潜意识。
爷爷去世后的三个梦,表明“超我”(即约束下的我)在陈述死亡的事实,而“本我”(即本能的我)不愿承认或不知道如何承认。
不知何为生与死
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死亡这件事,因为我突然不知道了生与死的界限。死了,只是皮囊死了。肉没了,灵还在。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人从即将死亡到下葬的整个过程,也是第一次真正参与了丧事的所有环节。所有这些环节都在告诉我,爷爷是从阳间去了阴间,他还在。把爷爷从去世时的姿势180度换了一下,便去了另一个我们看不到、摸不着的新世界;每天给爷爷烧纸钱、烧元宝,边烧边告诉他“一路上要舍得花,别让自己遭罪”;烧了一匹马,牵马人是本家已经去世的人里辈分最小的一个,边烧边嘱咐“掌好马”;童男童女随着棺材进了墓穴,伺候爷爷,临封墓穴口时,还把童男童女的腿踩断了,说是怕他们跑了……所有这些,都暗示着新世界的生活还在继续。
也许你会说,这是封建迷信。
如果是旁观者,我也会这么想的。
当我变成了当事人,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那个新世界究竟存在与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真的不存在,多说那些话,多做那些事,也无可厚非;但如果真的存在,而没有循古例去做的话,对亡者会不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另一个精彩的世界
《寻梦环游记》告诉我们,只要永远惦记着,永远在心里爱着,家人就会永远在一起。
今天,是阴阳先生定的烧百日纸的日子,过了今天,爷爷就算是彻底走了。我也希望真有一个新世界,爷爷可以去跟他的亲人团聚,可以继续谈天说地,高谈阔论,可以永无病痛,可以想念子孙。
说给爷爷听
咱们祖孙将近三十年,相处的怎么样?您一定会说“好好好”。记忆中,您训过我一次,是因为我骂了您,那时候我也就六七岁,您肯定没往心里去,但我却永远记住了。我一说自己胖了,得减肥,您便马上怼过来“这么瘦了还减肥,有多胖?身体健康最重要。”您听说我参加各种考试,抗议道:“考到什么时候呀?好好给人家工作,现在的生活状况很好了,得知足。”我结婚后,奶奶笑称:“你以后回来就是亲戚了,是客人了。”您瞪着奶奶:“瞎说什么呢?这里多会儿也是自己家。”
您的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太倔了,奶奶做的饭再不可口,您也不能一勺一勺往自己碗里倒盐啊,我始终认为,就是这一勺一勺的盐害了你。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其次,您跟自己家人太客气了,身体实在扛不住了,才说出来。虽然您是怕影响子女在外工作,但如果人都不在了,工作的意义何在?如果早一些做检查,会不会在早期控制住病情的恶化?
这都是假设,已经没有意义的假设。因为,您已经走了。
您走了,就安心走吧。
我们会认真过好每一天,一家人相亲相爱,团结互助,把有限的相聚时光过出不留遗憾的精彩。
就此别过,我的爷爷。
写于2018年7月2日(农历五月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