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汝之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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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在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里，李副官拉着黄包车等在大上海歌舞厅唱歌的依萍下班的情景吗，每天晚上守在舞厅外等她还跟其他车夫发生争执的这个画面让我一直记着，还感动过。

王依凡的爸爸也每晚接王依凡下班。他跟剧里的李副官年纪差不多，甚至更老，但显然他要比李副官还落魄。穿着破旧的衣衫，垂着头，每晚等在芭比会所的门口，直到依凡出来跟他回家。

王依凡早就跟父亲说过，让他不要再来接她下班，也不要再劝说她放弃这份工作，但父亲还是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

当初，要不是因为他答应了那个女人，让王依凡把这些年花了家里的钱都还回去，好给弟弟凑齐做手术的钱，她哪里舍得放弃在理发店当学徒学手艺的机会而来到这个芭比会所陪酒。

明明是他们一步步逼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又何必装好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初她有多渴望继续在理发店好好学习一门谋生的手艺。

为什么他总要逼她，总不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依凡觉得自己很矛盾，时常敬畏着他、爱着他，却又在心里恨着他……大概爸爸对她也是这种感情吧，爱着又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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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潮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母亲说他出生的时候潮水翻涌，预计他的人生也会像潮水涨起一样涛浪冲天，所以给他起了潮生这个名字。可惜，他并没有实现母亲的期许，一辈子都过得平平淡淡。

已经年过三十的王潮生，还没来得及让父母靠自己过上好日子，他们就已双双因病离他而去。到了三十四岁的时候，王潮生终于娶了老婆，虽然女子容貌一般，但他却出奇地宠爱她。父母都已经过世，自己又一直单身，这个老婆是目前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婚后的两人很是恩爱，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幸福，直到两年后女儿王依凡的出生。

他早就替孩子想好了名字——王依凡。无论男女，都叫这个名字，希望这个孩子依旧能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王潮生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早早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由谁来照顾的问题，他都想好了。自己的工资相对更高，得继续工作养家，老婆的工作就暂时不做了，再给她请个临时保姆，两人一起照顾家里。

他的计划很周到，但唯独忘了这个世界总有无穷无尽的意外发生。

孩子是如期出生了，是个女儿。可是他的妻子却因为难产大出血而没能抢救回来。他有了女儿王依凡，却永远失去了自己最爱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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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难过得过了头，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悲痛欲绝却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塌陷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了……

也不对，刚出生的女儿依凡应该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小东西，他实在没法让自己对她产生爱。正是她的到来才让他失去了最爱的老婆，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他不想换！

送走了老婆，王潮生慢慢冷静下来。现实就是从此他不得不照顾眼前这个小东西，这个他此生唯一的亲人了。虽然不爱她，甚至恨她，但他也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再死去。

他给她请了保姆，价格还挺贵，但是也值了。只要有人能照顾她，自己不需要总看着她就行。他对保姆的要求很简单，照顾好依凡的生活起居，尽量不要让他听到她的声音、见到她。

王潮生是真的很恨王依凡，至少他跨不过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也释放不了胸中的那股恨还有对她的迁怒。

下班后，只要有人叫，有地方喝酒，王潮生就绝对不会早早回家。他喜欢半醉半醒的遗忘感，也需要刻意躲避家中那个小生命的哭闹声。为什么不干脆送走她呢……可能是因为她是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吧……也可能只是因为老婆临终前那句照顾好她。

直到依凡五岁了，王潮生都没有真正抱过她。

这些年以来，保姆换了好几个，砸进去的钱也不少了，他唯一的要求还是没变：尽量让依凡不要靠近他，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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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依凡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她的。从小她就很少见他，更没有在他的怀抱里撒欢过。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问过她为啥她的爸爸妈妈不时常来接送她，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尽量不跟问她问题的小朋友们说话。她自己何尝没问过照顾她的阿姨，但每次阿姨都是叹息着说一句：“哎，可怜的孩子”……再后来她也不问了。

慢慢学会了把想问的问题都吞进肚子，也慢慢学会了隐藏自己。

等到上了小学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了保姆来照顾自己。父亲说他没有经济能力，也说她应该学会自己活下去。这样一来也好，她能见到他的机会就多了，他也能时常跟自己说话了，哪怕只是嘱托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多，省着点花。

父女两个人在家的日子总是很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特别的事。她做好了饭叫他吃，他偶尔给她钱让她自己添置短缺的东西。

依凡还记得自己初长成人、第一次来月经时的情景，她被那么多的血吓坏了，急急忙忙告诉他，但父亲只是给她钱让她买了卫生棉，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和沉默。

十五岁那年考了高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高中。依凡把通知书放在茶几上，想等他看到后夸奖自己，毕竟她的学习从来没让他操心过，她的其他事宜他也没怎么问过。

晚上王潮生一回来依凡就听到了声音，她在房间等着他叫她。

果然，他叫了她去客厅，可是他说出来的不是夸奖的话，而是他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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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结婚了，就在这个月底，你给自己买套新裙子吧”……他很平静地通知着她。

突然就懵了。这些年来，依凡也知道了是自己害死了妈妈，害死了爸爸的老婆，所以她不再强求爸爸的爱，也逐渐习惯了两个人之间特有的沉默，但她从来没想过这种生活被打破。

她没想过将近五十岁的爸爸会再娶，而且还是娶一个已经怀了孩子的女人。

他说那个女人怀着的是她的小弟弟，所以他必须要娶，于是她也就没什么能说的。

那个女人如期进了门，婚礼依凡没去参加，但还是避免不了在家里和她见面。她让自己喊她妈妈，依凡轻轻叫了声：“阿姨”，于是那个女人表现出了厌恶的眼神。

刚开始的日子还算平静，顶多是那个女人在王潮生耳边说依凡对她不尊重，但也没有实质的事件，反正依凡上了高中很忙，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到后来，小弟弟出生了，无穷无尽的矛盾开始了。

暑假眼看着结束了，那个女人却不讲理地让依凡继续留在家里照顾她，说她还在坐月子，而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照顾弟弟最重要。依凡懒得理她，看着王潮生，王潮生说了句让她把那些没用的课外班都退掉，多替家里分担。

依凡不想说什么，尽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可是拿到手的生活费越来越少，一个十六岁的高中女生，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四百块，比在家附近上初中的时候还少。

找过父亲理论，王潮生说弟弟太小，需要用钱的地方多，让依凡多节省，实在不行自己兼职赚点。于是王依凡开始自己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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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一个十几岁的上学女孩，哪有什么赚钱的渠道，无非是在夜市摆摆小摊，帮同学做个发型，依凡发现自己在设计发型这块真的很有天赋，也很有兴趣。

可是这些都是又费时间又赚钱少的活计。没那么多时间上的投入，学习成绩自然下降，这又免不了那个女人的嘲讽和在父亲耳边的挑拨。

她总是见不得依凡好，说依凡学习成绩烂，浪费时间又浪费钱，还不如出去工作给家里减轻负担。王潮生选择了沉默，只是偶尔说一句：“依凡以前学习挺好的”。

忍受不了这种无穷无尽的争吵，王依凡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辍了学。她去了一家颇有规模的理发店当学徒，每月有一千二百块补助，包一顿饭。

在理发店的日子很快乐，每天学习着不同的技能，见识着形形色色的人，王依凡再次确认自己在美发这块的确有天赋。除了客人，连教自己的师傅也总夸她，说她出师以后一定能开家自己的店做的很好。

她也这样计划的，既然已经做了这行就好好做。等先努力工作几年，学习技能，也攒点钱，帮父亲养活弟弟，也存一些自己以后开店的钱。这样的日子也还算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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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依凡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做陪酒女的工作，就如同王潮生也没想到，自己疼爱了一年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

在那个女人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弟弟快一岁的时候，体检突然发现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动手术，越早越好，不然就有生命危险。王依凡想过自己要替他们做点什么，减轻王潮生的负担，但前提是这是自己心甘情愿为王潮生和弟弟做的，不是为那个女人。

手术需要很大一笔钱，王潮生承受不起，他整日愁眉苦脸的，看着格外苍老。

那个女人说依凡是个扫把星，从小害死了母亲，又克了弟弟，只知道花家里的钱，等到弟弟出生，什么都没了。她朝父亲咆哮着，要让依凡把这些年用家里的钱都还回来，给弟弟看病。

“什么都没了你会嫁进来？要不是你用计怀了弟弟，爸爸也不会娶你”！依凡这样说着，眼睛盯着王潮生，想听他说一句公道话。从小到大，他好像都没维护过自己。

等了许久，王潮生只是红着眼睛说了一句：“依凡，要不你想想办法，先帮弟弟凑凑手术费，其他的先别说了”……

明明应该不会再心痛了，但依凡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痛。这些年来，他对自己再冷漠，那也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是她俩之间的债，可是这一次，他是帮着外人欺负她，不顾她有多无助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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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过朝着王潮生说一句：“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爸，从此我们再无关系。钱我会还的”……但看到他两鬓的白发，想起这一年他看到弟弟时脸上那种在自己面前从未露过的笑容，她犹豫了，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

“钱我会还的，这张卡里是我所有的积蓄，你先拿去用，我们之间就这样吧”……然后走出了家门。

这一次，王依凡没有回头。

她联系了之前理发店的一位客人，知道她是在夜场工作的，来钱很快，她请求她带自己入行。

从此没有了那个王依凡，没有了开个自己的理发店的梦想，也没有了想要好好孝敬的人……王依凡只想赚钱，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只要能尽快还债，只要能替他救下弟弟。

她每过两个星期就给家里打一次钱，打在王潮生的户头。有时候是两三千，有时候更多，她不关心他怎么花，也不想知道弟弟怎么样了，只要他能满意就好。至于自己，入了这行这辈子算是毁了。

王依凡没想到会在芭比会所门口看到王潮生，更没想到他是来祈求自己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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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所里工作了几个月的王依凡在某天晚上下班，突然在门口看到了他的爸爸。他求她不要再做这种工作了，求她原谅过去对她的不好和冷漠。

他说一个月前弟弟突然病发，在医院没能救回来死了，他却在做血检时意外发现他们血型不符。弟弟根本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是那个女人欺骗了他。

他说他已经让那个女人滚蛋了，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不该因为依凡母亲的死而埋怨她……一直以来都是他的错，现在是他的报应。王潮生在面对了那个女人带来的重大打击后才开始想，自己的女儿哪来那么多钱？

他花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才搞清楚她的工作和具体地点，他要来带依凡回去，他要赎罪，不能让依凡走上不归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太晚了……

当初进了这家会所王依凡就知道这份工作不是那么简单，想要快速挣钱光陪酒是不够的，她需要出卖肉体，还要违反法律帮他们卖毒品。

现在既然已经做了就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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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王潮生每晚都在芭比会所的门口等着，但依凡自那次跟他说了她回不去之后就再也不正眼瞧他。她是恨他的，同时也不想他亲眼看着自己堕落。

警察带走王依凡的那晚王潮生也在。一大堆警察过来堵住大门，说是检查黄赌毒。好几个女孩子被带走了，其中就有王依凡。

他终于彻底知道了女儿的“回不去”是什么意思，可是除了恨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帮她。

看着王依凡被带走的背影，王潮生突然在想：到底是她欠了自己一个老婆，毁了自己原本的幸福生活；还是他欠了自己女儿一个幸福的童年，一辈子幸福的人生……

我是汝之尾巴草，一个认真生活的女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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