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大杂院,家家户户的木板门可以卸下来用作炎炎夏季里避暑的凉床。从家里锁门,就是一根门闩,打开的方式就像土豪金的解锁模式,一滑动就可以了。从家外锁门,就是一把铁将军,小小的方形铁坨坨,顶着一根拱形的铁条。拱形铁条的一端嵌在铁坨坨里,另一端是活动的,将它对准铁坨坨上的一个窟窿眼按下去,“咔哒”一声,就给门安上了个看守的铁将军。
那时的小孩子是没有钥匙的,回到家里,如果大人不在,铁将军把门,就马上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拿粉笔在屋门口画个房子,书包里掏出空的百雀羚盒子,刨一些沙土装满,就开始跳房子了。要不就拿出跳绳,绑在大树上,如小燕子般绕着绳子翻飞。还有将用完的作业本的顶部细细地裹起来,再取下头上的橡皮筋将之绑住,拿出小剪刀将本子剪成一条条的,就完成一个纸毽子了。
大杂院的地是泥土地面,纸毽子被踢得纸屑飞舞,然后又被我们踩到松软的土里去。等大人回家,一声呼喊,我们就忙慌慌地赶着回去。院里闲着的老人们不干了,站出来骂骂咧咧地要我们把深陷在地里的纸屑给一点一点挑出来,将院坝收拾干净了才准走。
那么快乐的时光,都是没有钥匙才赐给的福气。我在这个院子里呆到十七岁,整整十七年,我没有,也没想过要一把钥匙。
没有钥匙的童年和少年,是敞开的欢乐。
到了大学,终于有了一把寝室的钥匙。可我的室友都知道,我经常忘记带钥匙,但我却有各种开门的办法。八十年代的学生寝室是很单纯的,门锁也是摆摆样子,比如我可以用一把吃饭用的叉子就将门拨开了。
姐姐送我上大学时,给我买了一把铁将军,叮嘱我将属于我的那个抽屉锁好。我刚开始还记得锁抽屉,但渐渐不耐烦起来,还有,我这样的马大哈,若是将钥匙弄丢了,好家伙,还得找人撬锁呢。所以很快,我的抽屉就不再上锁了。
我本出自寒门,没有让贼惦记的东西。一个月就那么十元钱,破开了也没多少张,往抽屉里一放,用的时候摸出一两张来。嘿嘿,等到月光光的时候,冷不丁地又给摸出一张来,那心情,别提有多开心了,唱着歌拿着钱就去小卖部了!就跟捡了钱似的。
漫不经心的好日子一天天流逝,我终于也到了做管家婆的年龄了。那时工资低,买个像样的东西都要使了劲地积攒钱钱,所以对屋里的东西有了要呵护和保护的意识。那把钥匙,终于在我的荷包里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
但对钥匙的自小形成的无所谓也让我在拥有钥匙以后闹出诸多笑话。
那年110正式成立。一天晚上出门散步,忘记了带钥匙,本是用来防贼上的锁将我自己给锁在了外面。我急的跳,这时候的锁不再是那种铁将军了,也不是读书时代的简易弹子锁,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防盗锁。
锁是我撬不开的了。
我灰溜溜地到朋友家蹭住宿,她玩笑似地说:打110!我茅塞顿开,果真打了110。来了两个帅警察,愣是沿着二楼的阳台爬进我三楼的家,从里面将门给打开了。
那两个警察菽粟,真的很帅!
而我从此就落下病根,一出门没多久就满荷包一通好摸,生怕没带钥匙。要么就怀疑门没锁好,半路上遇到熟人,就委托他们去我家推推门。
有钥匙的日子,真是责任大啊!
但是没有钥匙的日子,对我而言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中年失家的我带着不满三岁的女儿寄住在我姐姐家,女儿跟外婆住一间屋,而我就每晚在书房打地铺。因为外婆总在是在家,也就没有给我安排一把钥匙。 每当我外出,包包里空空荡荡,没有了钥匙跟钥匙碰撞的金属声。我的心也空了。
几个月后,我终于住进自己的家,手心儿的那把钥匙,给予我的,是一种尘埃落地的踏实。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钥匙那份沉甸甸的内涵。
女儿长大了,读小学了,她选择了一个书桌,书桌上有一个小柜子,可以上锁,上面还写着诱惑人的话语:保护你的小秘密哦!
女儿高高兴兴地将她的宝贝装进了小柜子,但钥匙却始终挂在锁上,没有取下来,只是在“保护你的小秘密哦”的旁边贴上了一个便利贴:此钥匙只准本人使用!
女儿很信任我。她从三年级就开始写小说,她只告诉我她的小说的名字,主要情节和人物,却从来不给我翻阅。当她的小说开始在同学间流传并赚了点小钱,我还是傻乎乎地遵守诺言,没有去偷偷地去翻看她就这么大大咧咧放在书架上的小说。所以,那把小柜子上吊着的钥匙,是她作为孩子模仿成人的好奇心,也是她作为女儿给母亲的莫大的信任。
我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远,虽然也在学校买了房,但因为女儿在城中心读书的缘故,房子就空在那里,没有装修。朋友们都陆陆续续入住学校了,一天,一个密友交给我一把钥匙,挂在心形的钥匙链上,说:给你一把我家里的钥匙,如果需要,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我的心如划过一道闪电,瞬间,整个天空都亮了。
这是我第一次接过别人家的钥匙。
一天中午,我拎着随车的行李袋,里面装着被子枕头,我用那把温情脉脉的钥匙打开房门,在柔软而温暖的沙发上美美地午休。
我生活中有很多个愿望,其中之一就是要做一个沙发客,做一个周游世界的沙发客。 如今这个愿望以一种极其美好的方式开始得以实施和实现。
午休在闹铃声中结束,我该去上课了。我在茶几上留了张表示感谢的纸条,却发现茶几上还有几个香喷喷的苹果。我没有客气,取一个,在水龙头下冲冲,啃着下楼去了。
走到楼下,我的毛病又犯了:门是否反锁好了呢?但又来不及返回检查。我越想越心神不定,上着课都在走神。
好不容易下课了,我心急火燎地驱车前往朋友的家,冲上楼,将门把手攥住,使劲拉扯。
纹丝不动。
我这才放下心来,将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回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