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把自己的梦境画下来
或许就能读懂你潜意识的秘密
眼镜男撑着几丝懊丧走出了咨询室,决定不带走他的“大作”。当他游移出前台时,窸窣着戴上灰手套,交了咨询费。整个过程中,不敢抬眼和我们的美女前台路路对视。
我这边厢整理好他的画,同时寻思着:是不是我的解析“太直接”了些,是不是应该再婉转些,是不是将自己的感受迁移了……
但“移情”这样的事,有时候本就无可奈何花落去。
此时,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舞。闪亮的三个字无比显赫地摇曳着——“董 不 芯”——冤家来了!
我拎着手机链,半拉半拽地提起手机,安详低调地“歪”了一声……继而意料之内地听到欢腾如民乐《喜洋洋》的声音:“思思啊,你可终于接电话了,没在咨询了吧,给你打个电话可真不容易,永远没人接……今天晚上妈叫咱们回家吃饭,你可一定要回来啊!你已经一个月没回家吃饭了,妈妈昨天和我念叨半天,今天一定要让你回去,不可以用忙当借口啊~我知道你就那几个人几幅画,没什么好分析的。如果你还不回去,妈妈可就真不高兴了,她一不高兴就要折磨我,你可不能再陷害我啦……”
我用肩膀和左耳夹着手机,听着董不芯的“紧箍咒”,同时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画纸——这是今天未完的任务:一个不愿露脸的小明星,请他的经纪人送来分析的大作。
“你有没有在听啊?!”董不芯没听见我的人气,顿时孰不可忍。
“嗯,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回去的。”我延续着安详低调的态度。
“那就好啦,早这么乖不就好啦,七点家里见啊,把你那头发好好梳一下啊,别让妈看了又说你‘蓬头垢面’啊……对了!进门之前在楼下给妈买点水果,别不懂事又空着手……哦,对了!上次我见你穿得那条全是碎花的长裙子,你帮我带来啊,我最近要走‘森女风’的‘丝带哦’……”董不芯哇啦哇啦地“腹泻”着各种要求。
“就是上次你说颜色旧的跟十年没洗一样的那条裙子?”我暗中挑衅以示叛逆。
“是的!‘森女风’就得旧啊,越旧越有感觉……”她依然振振有词从容不迫。
“好吧,给你带过去。”我投降了。并且不敢告诉她,上次穿完,还没来得及洗。以免再聆听更大一段教诲。
“你早点出来,免得我们饿着肚子等你……”她不离不弃地继续嘱咐。
“好。”我必须简单明了。
“那就这样吧,早点出来啊,回家见喽,拜拜……”哇啦哇啦小姐终于挂断电话,世界恢复一片安静祥和。
借着这片祥和,我将小明星的画作举起来看,立马陷入另一片不祥和里。
整页画纸挺着棵树,更准确地说是树的中断,树杆上绽开了许多眼睛,很有力的睁着眼皮,衬着一双双直视的眼瞳。画的下面,留了小明星一行潦草的字:“梦里的一个画面,醒了挥之不去,请帮我分析一下。”
我把双眼从这众多眼睛中拔出,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5点42分。便赶紧把这画纸塞进文件夹,将文件夹塞进“大布袋”。
换下职业装,我披挂着“大布袋”,跟前台路路道了声“走了”,就迅速穿出办公室,直奔地铁。得先回家给董不芯拿那碎花长裙。
在拥挤的地铁上,透过车窗,我望着‘蓬头垢面’的自己,以及怀着各种目标、各种无聊站立的人们,他们的眼睛大多暗淡无光。据说地铁上只有三类人目光闪亮:孩子、小偷和心理学者。我闪着眼睛,争当第三类人,却偶尔和被看者的眼神狭路相逢,对方一般选择“嗖”得避开……比地铁飞驰的速度都快。
小明星画地这棵树上的眼神,正如我此时的一样有力。和这些总是逃避、了无生趣的眼睛,形成了对比。当我正欲将这感受,生成头头是道的分析时,到站了。我只好拖着像粘了口香糖的鞋底,和我的“大布袋”,毫无热情地朝家走去。
自从爸妈离婚后,我和董不芯判给了妈妈,家里天天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而我是个“表演恐惧症”患者,所以工作之后,我租房独立,确实很少回家。
上楼的时候,我在楼下的果摊,捡了一把香蕉,买上去交差。并且没忘记在楼门口用手指捋了捋我的三千烦恼丝。
门一开,董不芯就朝我扑了过来,比笨笨的速度都快。“喵~喵~”叫着的笨笨在我脚下着急地跟着钻来钻去。妈妈裹着围裙,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热气腾腾地出来,说了声:“回来了,吃饭!”那一秒钟,她有力地睁着眼皮,深刻地对我从头扫描到脚。
我不胜辐射,弱弱地叫了一声:“妈。”默默将和我一般弱弱的香蕉们垂垂落地。
“头发怎么还是这么乱?”妈妈嫌弃地瞥了瞥我,直接无视我在楼门口的努力。
很快地,饭桌上开始重演24年不变的舞台剧:董不芯不遗余力地扮演着“哇啦哇啦小姐”,历数着近日在她看来“空前绝后”的不俗事。而我耷拉着耳朵和眼皮,研究着从外面打包回来的宫保鸡丁是否本该是宫保葱丁。妈妈则“真诚友好积极关注”地倾听着宝贝长女的件件不俗事,还时不时手起筷落,给宝贝长女的饭堆顶添上她刚刚新炒的独门木须肉。
突然间,她转向了我,问了声:“你爸爸最近好吗?”
“嗯……”我吞下一节葱丁:“还行……”
“你最近没给他打电话吗?”
“……打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
我们这不打紧的对话,显然不符合“哇啦哇啦小姐”的风格,董不芯按耐不住插了嘴:“我前两天遇见颜姐了,她说最近公司很忙,但业绩很是不错,想必爸爸正开心呢,公司这么有起色……”
“嗯……”妈妈若有似无地应着,而我却表面上卡在了那节葱丁,实则卡在那一声“颜姐”上。
“颜姐似乎要和任天堂订婚了呢,她那天跟我说,他们正商量让双方父母订个时间呢……”我震耳欲聋地在心底默念:董不芯你不说话难道会死吗。
“嗯……”妈妈对此事甚不关心,搭了句:“他们进展够快的,前一阵子,他不是还追求你呢吗?”
“呵呵……发现我这条路走不通,他受刺激了吧……”好一句云淡风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结论。我把眼皮抬起来,望着董不芯那双和我酷似的眼睛,似要将她那阵清风淡云看散了去。
“你和固励怎么样?他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妈妈一句问话,愣是将我的眼锋破灭。
“嗯……”现在轮到我云淡风清了:“挺好的,他下周末过来……”
“你们这么老远的,谈个异地恋,跟牛郎织女似的,要找机会多见面啊,不然容易生疏……”妈妈一边在我的饭碗里寻找我的眼神,一边提醒。
“我看思思和‘朱古力’挺般配的,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哈哈……”董不芯一边嚼着鸡蛋,一边笑得花枝烂颤。
“你这孩子,别老给人家固励起外号……而且哪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妈妈嘴上这么说,却也觉得没错,便转移了话题:“别说不思,你自己也要赶快啊……”
“妈——”芯式撒娇大法又欲上演:“你还不知道吗?追你家芯芯的人,可是一群一群的,我可得挑会儿呢……”
随即这两母女就挑选男人的话题展开展开又展开了下去。殊不知,她们睁着双很美的眼睛,却都错过了最爱她们的男人。这种不开眼,也是遗传吗?
最后,妈妈以一句“你们俩今天都留下住吧!”结束了这顿两个菜自炒,两个菜打包的晚饭。
我终于回到清静的小屋,董不芯拿了我的碎花裙子,说了声:“我还是和妈一起睡啊,这屋归你了……”然后就蹦蹦跳跳真可爱的走了。还好,她没发现裙子没洗。
我喘了口气,从“大布袋”里掏出跟了我六年的CD随身听,戴上耳机,林海的钢琴声响起。
我把小明星的画摊在面前,望着这一树的眼睛,试图接起地铁上断掉的那些思绪,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分析:
梦境常会透露我们深藏的心思,包括愤怒、失望和恐惧。不同于现实里,我们总有机会掩饰。梦境毫无遮拦,基本都是说实话。所以你梦中看到的,尤其是那些久久挥之不去的画面,往往凝结着很重的心事。所以你这画的这棵树,无疑透露着你持续很久的一种纠结。
你的树,只是中间的一部分,根基和枝桠都看不到,这意味着:你现在的状态是青黄不接,你对自己的根基不太有信心,对未来又无法预测。它上面长了这么多双眼睛,说明你处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你非常介意公众如何看待你。一方面担心别人看不见你,一方面又怕人看着你。尤其在这青黄不接的时期,你更加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你也同这些人一样,在这样看着自己,常常很难分清,别人对你的评价和你对自己的评价。别人如果说你不好,你有时也会怀疑自己……
写到这里,我又望了一眼她画上的眼睛,忽然真觉得有一种被注视感,便立即回头往房门口看去。
妈妈果然托塔李天王般托着门把手,站在那里,不知已有多久。见我回头,淡定地说:“早点睡,别研究了……还有,芯芯说你给她的裙子没洗,你要注意个人卫生啊……”随即轻轻地带上门。
还是没躲过去……耳畔钢琴正演奏到高潮处,我听不出她是不是真的轻轻地,反正也没带走一丝云彩。
我转过头再看那眼睛树,更真切地感到满纸目光灼热。随即在“说明你处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后面加上一句:“且大多数是背后审视地目光……”
CD机切换下一首歌曲,听觉暂时空白,让我忽然跳出别人的心境,不争气得想起那一双眼睛。
也是有力的眼皮,也是炯炯的眼瞳,还有浓密的睫毛——却是干净的对望。让我那一瞬间,像是和ET四目相对了。恍然之间,天地竟然不发一声的碎裂了。
我深知,在注视我的各种目光里,唯有这一双眼,是心清如水的,不审视,无目的,宛若天堂。也就是这一双眼,不看,都无法忘记。
爱上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忘记一个人,却需要很多很多的理由。而我尚未找到这么充实充足以及充分的理由,来忘记他。哪怕他之前深爱过我的姐姐,现在又要和另一个女人订婚。我都尚未觉得,这样的理由充实充足以及充分。
钢琴又潸然而起,这首曲子叫《守望》,它回旋着一股暖流,我便趁热往“建议”那一栏写去:
“过多看重别人的眼光,会让你丧失自我。同时,也会拉长你和别人的距离,让你无法安心和旁人相处。所以,那句话说:他人是地狱。你越在意别人的眼光,别人越是地狱……”
的确,别人都是地狱,只有他是我的天堂。
无论谁,都有权利隔离或逃避那些审视你的目光,砍掉自己心中那颗“眼睛树”……
“不要再看那些眼,只守望你的天堂吧。”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小说连载目录:
一光年算远吗?
或者,四目相对,心事相隔,才是遥远。
这是一个关于心理距离的故事,和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和深深爱着的人,甚至和看不懂的自己。
每节故事,都有一幅画迹分析,看透故事中的人,看懂自己。